于是异变生得那样猛烈干脆,又或者在无人察觉的日夜早已埋下了不可逆转的种子,一朝爆发,不过二十年间,灼华山首席弟子雪抱,一下从无数豪门世家中最闪耀的新星变成了让世家们最恐惧的疯子。
到了最后,师父白梧那一张既温柔又伟岸的面目竟都让雪抱恨到不能自持。
众世家审判的审判场上,白梧尊上亲手将已经在纯阳峰受了极刑的他锉骨断筋逐出师门。
那天雪抱双目泣血,眼里烧着滔天的恨意。
“白梧!你看着我!看着我白梧!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他说得咬牙切齿。
“你做不到的我来——你不敢杀的我杀——是你说我跟你不一样!是你说我会让灼华屹立巅峰!”
白梧深深地看着他,那张好像永远温和仁慈的面目第一次露出那样沉郁的阴鸷,他像是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此悲惨地匍匐在地,心痛宛如刀割。可灼华山掌门人的责任到底不会允许白梧做一个宠爱逆子的庸父,他抑制住叹息,最后只低低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雪抱,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吗?”
其实白梧的偏爱一如往昔,这样的偏宠,就是即便雪抱已经满手杀孽,他仍然问一句是否还要执迷。
“执迷不悟?!可笑——”跪在法阵中的雪抱近乎疯癫地嘶吼,脖颈上的青筋毕现,“我没错!既然要扬门,铲除废物和障碍是必然!你以为这百十师门世家是怎么立门的?!哪个不是踩着尸骨一路杀伐到了今天?你迂腐优柔!难堪大用!师祖没得说错!你扬不了灼华!成不了大事!你就是一个废物!白梧!你不配做灼华的掌门!不配执掌手中的神杖!”
白梧终于不忍再看他,有些苦痛地闭住了眼睛,“孽徒雪抱,残害同门,屠戮无辜,修习异法……不堪救赎,白梧……无能为力……”
然后,便是那一双曾经喂养雪抱饭食,怜爱地抚摸他脑袋,教他写字,传授武艺的手,亲手把他催折。
万劫不复——
在焚林的魔君陷入深沉梦境的时候,白梧也从斑斓无双的帐内出来了。
这里临近异界边境,日短,此刻已是黄昏,日暮西沉。
白梧踩着影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回顾着斑斓无双的话,心下荒凉,她说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雪暴。
他自知养出了一个为祸人间的东西,本该快刀斩乱麻,却怎么也做不到那一步。
于是断骨锉筋将他变成废人,却不料因果巧合,引出后患无穷。
他是个心慈手软的庸人,不合格的徒弟,失败的师父……从来都是……
百年前,雪抱被世家合力围攻后,被钉在至阳至烈的纯阳峰的神碑处,受炼刑煎熬了整整七天,他的眼睛已经半盲,只能依稀分辨出个人影。
白梧在审判日那天得以与他最后相见。
即便他已经受炼刑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依然有严密的法阵将他压得直不起身子。
他佝偻着身体,散乱的头发后是一双曾经灼灼发亮的桃花美目,如今因为发疯和纯阳峰的酷刑而变得混混不清,可他一刻不离地死死盯着白梧——
里面浸着蚀骨的憎恨和滔天的怨毒。
白梧被这目光刺穿心房,撇过头不忍再看一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小小的,总是温糯恭顺的抱儿早已长大——
他已经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