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滴滴答答地响着,不过戴着头盔的李阳完全听不到,他仍沉浸在这一方虚拟的世界里,享受着现实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快感!是的,戴上头盔他是无所不能为所欲为、受人羡慕嫉妒和追捧的大明星窥视你的心伤,但摘下头盔他是穷酸低贱一无所有、狗都不愿意搭理的失败者李阳。
十年前,李阳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大学生,被“有为”科技公司录用后便委以重任、重点培养。
在这十年里,李阳用心地敲着一行一行的代码,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当外界声讨“996”工作制没人性的时候,李阳轻蔑一笑,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是的,在工作的时以外,李阳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
第三年,李阳晋升研发经理失败,败给了一个新来的中年妇女陈艳,人事总监拍着膀子跟他说:“小李啊,你还年轻,有很多机会,不像她年龄一把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好好干,下回铁定是你的。”
第六年,李阳晋升研发经理失败,败给了一个自己带起来的小徒弟孙广,人事总监搂着肩膀说:“阳哥,你都是业内知名的大拿了,稀得小小的研发经理一职吗,就别和他们小孩子争了。等哪天集团下设分公司,推荐你去那边坐镇一把手。”
第九年,李阳的徒弟的徒弟杨丽做了研发经理。人事总监把李阳叫到了办公室,沏茶倒水后说道:“阳哥,老板非常欣赏你的能力,你来公司也有十年了吧,在这十年间,你把公司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做,不断攻克最难搞的客户,在各种困难的时刻,帮助公司渡过难关,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公司的今天。”
人事总监摘下眼镜,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继续说道:“阳哥,你也知道公司眼下的困难,金融风暴对行业的冲击太大了,公司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项目做了。您是公司元老,希望您能为了公司考虑一下。”
他顿了顿,又说道:“阳哥,你是业内大拿,能力和水平都在那放着呢,到哪里不都是被人抢着要啊……”
“是要裁员吗?”李阳打断了他。
裁员是李阳可以接受的,李阳对公司的感情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阳哥,你听我说。老板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自己辞职离开。老板说这样走更体面,当然也避免引起公司里不必要的恐慌。”
“不可能!”李阳情绪有些激动,根据法律公司裁员是要发放相应的补偿,但是自行辞职的话是拿不到半分钱补偿的。李阳想了想这些年为公司加班加点,可以说这点裁员补偿连加班费都不够,而现在公司摆明了是连这个裁员补偿都不想给。
“阳哥,你再想想,公司这些年待你也不薄啊!”
“哼,不薄?你想想多少次半夜两三点打电话喊我起来解决技术难题,多少个周末把我叫过来搞定难缠的客户,劳动节要我加班,端午节要我加班,中秋节要我加班,春节还他妈要我加班,而在我父亲病重住院的时候却连一天假都不给我批!”
“阳哥,人是讲感情的,公司不能白养你这么多年啊?”
“讲感情?对,对,我来给你讲讲感情。十年前,你们拍着膀子说要重点培养我,要我好好干;六年前,你们把本该属于我的研发经理给了初中都没毕业的陈艳,陈艳谁呀,副总的表妹,您的二嫂啊;三年前,陈艳提升到研发总监,你又把研发经理的位置给了我的徒弟孙广,说是要干部年轻化,但是后来我才了解到,孙广谁呀,总裁的亲外甥。去年,孙广去了分公司当一把手,研发经理又空出来了,可是你给了谁,新来没几天的杨丽,杨丽谁呀,不就是你的小三吗,别以为你们两个的奸情没人知道!”
“李阳!识相的赶紧自己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人事总监明显被戳中了痛处。
“要我辞职,想都别想!”李阳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把门重重的摔上。
接下来日子更加难熬了,研发经理杨丽不仅把最累最重最苦的活分配给李阳,而且处处在针对他、孤立他,开会时不点名的针对、点评工作时的夹枪带棒。时刻让李阳感觉到呼吸都困难,生不如死。
李阳承担着双重压力。一方面来自于他与公司的对峙,一方面来自于他病重的父亲。他十年的收入基本上都花在了父亲的病上。他自己倒好说,35岁老光棍一根,一包烟、两瓶水,三袋方便面就够对付一天的。可他父亲的病却等不了,正等着一笔钱上手术台呢。
突然有一天,杨丽满面笑容的把李阳请到了办公室,笑呵呵地说:“阳哥,我这里刚来一个需求,是我们的老客户的,老板很重视,指定要你牵头。”
人长期的压抑的环境中生存,这时候如果你给他一口新鲜的空气,他都觉得这是你的赏赐。李阳也不例外,感恩戴德地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公司重新重用他了。
李阳经常和这些老客户打交道,彼此都熟悉。在项目的需求评审会上,客户把需求进行了口头讲解,问李阳有没有什么问题。
李阳说:“把需求文档给我,明天可以开工。”
客户说:“这么简单的需求,和以前的合作项目没有什么差别啊,老李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啦,还需要什么需求文档啊?”
李阳想想也是,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坚持要需求文档。
客户有些不满意地说:“我忘了带啦,过几天找人给你送过来啦!”
杨丽出来打圆场,说:“那就这么定了,阳哥你先按照他说的需求先做着,后面他会把纸质文档送来的,合作这么多次了,错不了。”
既然上司都决定了,李阳也不便再多嘴了,便知趣地点了点头。
项目开发的过程中,李阳多次和杨丽提起需求文档的事儿,可是被她不是以这样的事儿就是以那样的事儿岔开话题。眼见现在项目快交付了,杨丽来要项目进度报告和源代码。
其实李阳已经把项目按照客户口述的需求做好了,就把项目进度报告连同源代码一起给了杨丽。两三天的时间,杨丽也没再找李阳,李阳以为项目已经顺利交付了。
突然,在周一的部门大会上,杨丽把李阳的项目进度报告,和一本李阳没见过的需求文档摔在了桌子上,开始对李阳进行劈头盖脸地臭骂,说李阳做的交付件根本没有按照客户的需求文档来,因此客户拒绝验收和交付,并且按照合同的条款,对方可以向有为公司要求天价赔偿。
李阳的头嗡一下大了,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这是她们一手做的局,只有自己在局里面。
李阳现在在部门里位置尴尬,论年龄和资历,他最大,新来的小领导管理起来有压力;论体格和加班,他是越来越比不上新来的那几个年轻人。多年的熬夜加班已经透支了他的身体,让他有些跟不上年轻人加班的节奏。反观这几个年轻人,经过李阳的耐心的培养,已经完全可以把业务担当起来了。因此,李阳就成了部门里最多余的那个人,经理看着碍眼,老板看着闹心。
于是,老板便授意杨丽做了一个这样的局,事先和客户拟一个假合同,让客户提出一个假需求,然后交给李阳去做,等到交付的时候,再把真需求的项目文档给到李阳,这样就可以栽赃李阳故意做坏项目,导致公司面临巨额赔偿。而此时,李阳百口莫辩只能任其宰割。
李阳失去了工作,原因是“开除”。从被开除算起,到现在已经六个月了,李阳偷了几万份简历求职,可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李阳的银行卡里已经没有多少余额了。这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吗?还是“中年危机”只会出现在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穷苦人身上,就像他一样。
李阳坐在有为科技公司大楼的楼顶边缘。是的,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5岁那年,他因为穿着补丁的衣服和露脚指头的鞋子,被几个邻居的孩子围观和嘲笑;6岁那年,他因为家里穷买不起书包、背着包裹上学,放学后被十几个幼儿班的同学拦住嘲弄和踢打;8岁那年,他因为玩游戏时不小心把一个土块丢到了邻居的门口,被邻居看到而遭到掌掴......他的父亲是一个农民,村里人都叫他傻子;他的母亲是一个农民,没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识。家里过着全村最穷的日子,父母含辛茹苦、起早贪黑地卖苦力赚钱,养他吃饭,供他读书。
在他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时,他以为自己可以脱离苦海了。可是,等他来到了大城市,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因为穿着布鞋上体育课而被体育老师点名批评,他买不起球鞋,这双布鞋是她妈妈给他做的。在村子里,一双鞋可以穿几年不用换,但是在城市里,他这双鞋才穿了几个月就被室友偷偷扔进了垃圾桶里。他装作不知道,等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才偷偷从垃圾桶捡回来穿上,他只有这一双鞋。
风儿从楼底往上涌,贴着楼面吹到了楼顶,把他的裤管和衣袖吹得鼓了起来。他收回自己回忆的思绪,望了望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不禁一阵眩晕。
这一切,可以结束了!我宁愿没有来生,也不愿再来到这世上!
就在他一闭眼准备跳下来的时候,突然对面的大楼的巨屏亮了,嘹亮动感的音乐响了起来。李阳被震得耳朵有些痛,他睁开了眼睛,望着巨屏上播放的《幻域》游戏宣传片。
是的,李阳以前也玩过网游,不过因为没充值或者充值太少,渐渐都成了路人甲乙的角色,从来没有上过排行榜,也从来没有被人记得或者怀念过。
李阳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些网络,里面的主人公活在虚拟的世界里,比现实世界还要精彩。
在现实世界里只能过委曲求全蝼蚁一般的人生,这是李阳无力改变的,但是在游戏世界里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的做自己。
就这样,李阳戴上头盔时做那个潇洒自由的全能战神,摘下头盔又变回那个随时都可能从楼顶跳下去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