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风景绵延，沿海的冬天，雾凇沆砀，天地上下一白。
火车沿着稀松雪迹蜿蜒而上，两个少年一路往前走，互相依偎着。
许岑更嗜睡了，在车站，祁续取个票的时间，他就能歪着头侧靠在冰冷的座椅上，毛绒的帽子，红色的围巾，将苍白的脸藏起来。
或许是因为红色的缘故，反光把他的脸颊映衬得红润。
宛如温室里缓缓绽放的水仙。
但一切的绽放都是假象。
到达目的地后，两个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海边。
听说当地有一个很灵的寺庙。
现在正值淡季，去的人少，并不拥挤。
许岑看出来祁续想去，估摸着自己剩下的时间，两个人坐着小船，摇摇晃晃地走水路。
两岸的柳树还未抽芽，乌篷船在碧波荡漾的水面划出雪白的浪花，水声落在耳朵里，轻柔清脆。
许岑靠在祁续肩膀上，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微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好像生命在抚摸自己。
下船时，撑船的老爷爷给他们指了寺庙的方向。
祁续道过谢后，主动在岸边弯下身，少年的脊背踏实有力，低声道：“岑岑，这边阶梯太多，我背你上去。”
“嗯。”
许岑覆身上去，他安心地趴在祁续身上，指尖触摸身下人发丝的柔软，鼻尖轻嗅着颈后的清香。
山路略微崎岖，许岑就在祁续背上摇啊摇，像坐摇摇椅，直晃得人想睡觉。
他指尖相扣在祁续身前，时不时仰头看着眼前的半边雪覆盖的景象。
寺庙的明亮的黄色墙壁和漆黑的屋檐在山中若隐若现。
门口有僧人给他们引路，剩下的路需要许岑自己走。
他跳下来，与平常人无异。
手中拿着免费赠送的香。
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下端的朱砂有些褪色，将手掌染得一片通红。
或许不是朱砂，只是普通的红色染料。
祁续虔诚地朝着四面拜过，将香插入香炉中。
烟雾缭绕，松下时雪凋落。
许岑有样学样，等把香插上时，双手合十。
面容清隽，小师傅说许岑长相灵气。
又问他们求的是什么，祁续沉吟道：“求平安健康。”
师傅领着他们踏入佛堂，里面供奉的什么佛祖，许岑不知道。
但他坚信心诚则灵。
他们一起跪在蒲团上叩拜，祁续祝愿周岑此生平安顺遂，许岑同样。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在心中虔诚祈祷：
“愿续续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愿岑岑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可惜的是，他们的爱才刚生根发芽，就被连根拔起。
回到酒店，许岑差不多是祁续背回来的，但他还是觉得很累。
全身心疲惫，不想再多动弹一点的累。
洗澡时，眼前猝然一黑，许岑头磕在墙壁上，重重跌倒在地。
祁续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巨响，一把拉开半透明的玻璃门，将人用毛巾裹住抱出来。
许岑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小虾米，身形瘦弱，肩胛骨和后背的骨头硌得人生疼。
他手指艰难地抓住祁续的下一摆，感觉自己被平放在床上，才蹙紧眉头，低声难耐道：“对不起，续续，实在没有力气了。”
祁续轻吻过许岑的眉眼，细碎的水光落于眉间。
他缠绵懊悔道：“没事，岑岑……你会好好的。”
许岑微微仰头，腿勾住祁续的腰，把人往下带了带，看着祁续空洞痛苦的表情，回之一吻。
窗外的积雪簌簌落下，像心痛坠落在地。
在湿润绵长的吻中，许岑颈间大片的瘀斑露出。
出血越来越严重，他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狠狠打过一顿，四处布满青紫。
这是病。
无法治愈的病。
祁续在看到的一瞬间，眼底的情绪狠狠一颤。
他把头埋在许岑胸膛，漆黑压抑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似乎置身于黑暗深渊，枝丫藤蔓疯狂地绑缚住他的手脚，把他往绝望的谷底里拽。
岑岑。
祁续的热泪滚下来，哭得浑身都在疼。
明明拉钩上吊过的，为什么要食言。
祁续最讨厌食言的人了。
但他爱周岑。
爱许岑。
许岑抬起绵软的手，捧着祁续泪意汹涌的脸，指腹温柔擦去刺痛内心的泪水。
轻声道：“续续，别哭，我没事的。”
“我们……下辈子，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一定。”
他郑重地承诺，语气融在心脏绞痛的窒息中。
“下次，我一定不会骗你的。”
他吻干净祁续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忘不掉我，就好好活着，活得开心快乐，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因为我止步不前，听话，昂……”
祁续咬住许岑的肩膀，并没有刺破血肉，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恸哭到气噎声嘶，“好，我都听你的。”
“盖个章，如果真的有下一世……你不准再骗我了。”
“好，不骗你。”
许岑搂住祁续的腰。
脑袋紧紧贴着少年的胸膛，嘶哑道：“续续……”
两个人眼神纠缠，刹那间，什么都连接在一起。
一切事情，水到渠成。
吻痕间或覆盖住病发的血色。
许岑咬住祁续的耳垂，抽泣道：“续续，想看海边日出。”
“只和你看。”
日出是免费的，再平常不过的，每天东升西落，但是能和最爱的人一起看，那一瞬间的幸福比什么都要珍贵。
而且，他似乎只能坚持到明天的日出了。
他只剩下一个日出了。
在把自己给祁续的那一刻，黑化值减了3。
爱得越深，越容易分离。
破晓的天光撒在蔓延雪色的大海。
再往远处看去，是大片大片的深蓝，连接远处还没落下的月亮。
启明星和弯钩的月亮映衬在微红的天际，昳丽如画。
许岑的脑袋轻轻搁在祁续的肩膀上，两个人昨晚洗了澡。
酒店的沐浴露不是百合香的，但只要是彼此的味道，他们就会喜欢。
祁续这段时间为了照顾他，好像瘦了一些，所以肩膀硌得脸有些疼。
海风一绺一绺地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祁续弯身，指尖触碰寒凉的海水，咸涩充斥舌尖。
仅仅一点，祁续就皱起了眉头。
不好喝。
还好他当初没有听岑岑的话，一整瓶灌下去。
许岑余光看见祁续紧绷的薄唇，缱绻笑道：“难喝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当初在安检姐姐面前，可是闷了一大口。”
祁续看着越来越亮的天际，揉了揉许岑柔软的发丝，笑道：“那你现在起来，灌一整瓶给我，我一定喝完，好不好？”
许岑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抬了抬手腕，发现自己剩下的力气，只能支撑自己做一些小动作了。
“续续……我有点困。”
祁续身形僵硬片刻，喉结滚动低声哀求：“看完日出，我再带你回去睡觉，行么？”
许岑眨了眨眼，发现眼睛干涩到连泪水都掉不出来了。
腹部绞痛感袭来，许岑尽量减轻自己粗重的呼吸。
海平面的红光愈盛，淡青色的天空月亮和星星并不想落幕，还挂在上面，散发着微弱的光。
日出什么时候也这么漫长了。
许岑艰难地想着。
他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启唇，语气平静地表露心迹：“续续，我爱你。”
祁续声线哑然，“我不要你怜悯的爱，我要你活着……”
[黑化值减2，目前黑化值为0。]
[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
[魂体即将脱离，请宿主做好准备！]
许岑面容始终带着笑，他想啊。
续续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要他的爱，不还是照单全收。
阳光从黑暗中彻底挣扎出来，紧紧相拥的启明星和月亮被火红的日光打散，万物，包括海水，似乎都被溶金般日出炽烈地燃烧。
晨霜散漫，阴翳散去，天光海色，灰蒙蒙的视线尽头，海天相接之处，醇厚的光落在许岑轻闭的眼眸上。
纤长的眼睫被镀上一层金光，却不再颤动。
祁续身心猛地一颤，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他没动，感受靠在肩膀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平静。
日出很美，他的岑岑还是没等到。
“小蠢蛋，太阳出来了，你看一看啊……”
祁续的声音又轻又低，发颤得让人心疼，淹没在潮起潮落的海水声中。
两个少年面朝大海，像曾经许岑在沙滩上画的两颗心。
祁续被孤零零留在了岸边，但是许岑却被广袤的深海带走了，心脏不再跳动。
爱意不会被冲刷干净。
而许岑留给祁续的，只剩下苍白无力的爱。
……
海边的太阳升起来了，但祁续心中的太阳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