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魏青商前些天偷喝乌龙茶被老太太发现了。
“魏青商,茶好喝吗?”
早上,程澄因为昨天帮秦阿姨掰玉米变得四肢乏力早上没起得来,迷迷糊糊听见大门被人打开,紧接着就听见魏青商惨叫声。
“姨外婆,我下次不敢了!”
程澄原本想着被子一盖事不关己,但是那日魏青商说:“你不要吗,特意给你拿的。”
这句话就像是磁带放进脑子里,一个劲的循环播放,一遍一遍地敲打程澄沉睡的心灵和愧疚的心。
“魏青商,希望你不负我。”
她掀开被子起身,胡乱抓了几把脑袋,打开房门冲出去了。
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正当准备敲门时,老太太先一步,伸出个银头刚好对准程澄的脸,四目相对,程澄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早,外婆。”
老太太看了一眼睡眼朦胧的程澄,拧眉不语,只是把门彻底打开,程澄这下看清她的行刑工具——衣架。
再走近一点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魏青商,一脸无助,乱蓬蓬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都在述说她的惊慌和无奈。
程澄脱口而出:“请问你需要法律援助吗?”
老太太在她身后咳了一声,程澄立马转头,微笑着说:“外婆不要误会,我是对您说的,她跑来跑去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万一有些重要物品被弄坏了怎么办!”
魏青商不管那么多,见程澄见风使舵的说辞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澄儿,你不能这样,我都是为了你啊!”
程澄一惊,连忙向老太太表忠心,使劲摇头。随后转身,拉着魏青商的手满含深情地握了握。没两秒立马抽出,捂住魏青商的嘴,淡漠地说:“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要谨言。”
老太太在程澄身后观察,听见她的话转头笑了下,随后佯装无事换上一副凶面孔。
魏青商无望般看着程澄靠近老太太,即将跨出门去。泪水在眼眶中欲滴不滴,盈盈水光让人心疼。
“啧,够了吧!”
老太太一把扯住程澄的后领子将人从门外拉进来,扫了两人一眼,转向程澄厉声道:
“你别想躲!”
魏青商一秒收住,拉着程澄和她一起乖乖地端坐在床边听候发落。
“你俩,茶好喝吗?”
魏青商点头又摇头,最后点头说:“不会品,感觉不错。”没有冰红茶好喝,后面一句她没敢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地想。
程澄作为没有品茶的人没有资格说话,只是看着魏青商发言。
老太太沉默,没说什么,看了一眼两人给出最后的判决。
“你俩,去梅依山上买两罐蜂蜜。不准叫麦叔开车送!”
说罢就走了。
老太太身子硬朗,起得早睡得晚,精神还特好。魏青商连打几个哈切,哭唧唧地扑在程澄怀里诉苦。
“她,她这么早就闯进来,我还在做梦呢,吓死我了!”
程澄轻轻抚摸她的头,哄孩子般地说:“乖,待会洗把脸就好了,来,我们青商宝宝先穿衣服。”
魏青商脸微红,从她怀里起身,想起要去梅依山一脸愁容。
梅依山在对面山顶,两座山隔了一条河,现在她们在半山腰,一路到底也要花一个小时,再过河上山顶取蜂蜜两人可以直接躺板板了。
“这么热——”
程澄刚想安慰她,手机铃声打断她。
魏青商从床边迅速爬到床头,趴在被子上傻乐。
“咋,彭应文回你了?”
魏青商重重点头,一秒,她的整个心情两极反转。
程澄扶额,完蛋,魏青商的纯情时期真是……
“哎,青商,他说啥了?”依着彭的性格不会回什么情话,她倒要听听让魏青商傻乐这么久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好。澄儿这算不算是他对我的想法的认同,这离我们成为灵魂伴侣不远了吧!”魏青商眉眼舒展,遥想到彭应文之前说的话,他说他希望有一个灵魂伴侣
“你问的什么?”
“我问他一日三餐对身体好不好。”
程澄倒地,心中大喊:这一局是我输了!
今日多云,看天气预报说没有雨,程澄盯着头顶上的那片云叹气。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偏偏今天被发现,昨天晴前天雨,都不适合远行,恰好,今天阴,温度适宜,湿度恰好,热不死,病不了。
她往旁边一看,魏青商正呆呆地往小背包里塞各种零食,方才苦哈哈的,现在全身有劲,甚至说今天要做微信步数第一名。
程澄摇头,爱情果然让人昏头。她突然非常想死,且很强烈。
先是一路下坡,两人第一站是去秦阿姨家吃早饭。
“秦姨,秦心回来了吗?”
秦姨笑着点头,“昨天照赫背着回来的。”
魏青商突然一乐,程澄疑惑地看向她,“咋了,情商?”你的情商呢,咋还自己偷乐了,这有啥值得笑的?
程澄对秦姨说:“她今天起早了,脑子还迷糊着。不用管她不用管她。”
秦姨点头,打着圆场:“都这样,年轻人嘛!”
程澄咧嘴笑,跟着点头:“哎,秦姨,你那个电动三轮还能用吗?”
秦姨想了一会说:“应该可以,上个月我还骑着去赶集了,想着过些天骑它去搬玉米呢!”
“那能借我俩用用吗?”
她把老太太交代的事一一告诉秦阿姨,秦阿姨一听忙说行。
“梅依山可远着呢,我堂姐就住在上面,以前都是走路,得走一天才能到。那时候人早上出门,到我家的时候就只能吃个晚饭了。”
程澄抽气,心里想着:那还真不容易,这路光靠走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
魏青商回过神,对程澄说:“可是我不会骑三轮车哎。”
秦阿姨这才想起,一拍大腿问程澄:“对呀,澄澄你会骑吗?”
其实程澄也不确定,但是自己好歹两个轮子,四个轮子的都能搞定,三个轮子的应该不在话下吧。
于是她下定决心似的点头,秦阿姨这才放心把钥匙交给她们。
饭后,两人去开车。秦阿姨忙着切猪草,匆匆带着她们找到车,交代几句后就走了。想来,两人都是十六七岁了,三轮车并不难,再者这辆三轮车是小型的,只有后座,没有载物的空间,相比之下还算简单。
魏青商趴在秦阿姨的肩上,嘻嘻笑着,一会才小声地说:“秦姨,你可不能告诉我姨外婆啊!”
秦姨心领神会,做了个OK的手势转身离开。
魏青商上下打量战车,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轻巧得很,还有点像《溺水小刀》里面的车。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三轮车了?”这厮一直都是跟她形影不离的,怎么她不知道程澄会开这个,虽说不难但总有种她背着卷的感觉。别提,还有点难受的。
程澄一眼瞧出魏青商神情蕴含的内心话,“切”了一声,说道:
“怎么,怕我技能叠满,野外生存活在你前头啊?”
魏青商跑两步坐在后座上,挥挥手招呼程澄过来,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晃动程澄的身子。
“哎呀,这不是紧张吗,人家只是担心你在外面有了别的人。”声音矫揉造作,听得程澄鸡皮疙瘩掉一地。
“咦惹——打住!”
程澄转身,将魏青商的手拿下来替她背在她自己的后面,“管好你自己的手,三轮车新手上路,没有保护期。”
程澄低头研究了一会车头,手柄上的车灯,车笛,加速,还有脚底下的刹车,一一落实后她们上路了。
下坡时一路顺畅。
今日天气刚刚好,魏青商坐在后座眯眼享受稠云后的片刻阳光,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红格子的长裙上。柔和的光还有阔叶的遮蔽让少女勾起粉嫩的唇角,现出春的预告。
夏日的风拂过程澄的耳畔,她穿着蓝格子的短袖衬衫和一条浅色的牛仔短裤。意气风发地驾驶一辆鲜红的车。短发飞扬,鬓角微卷的发丝在风里起伏,像游鱼一样。
路过梯田,绿油油的稻田里响起蛙声。田埂上坐着的老人举起草帽向程澄打招呼。
“小澄,你们去哪啊?”
程澄降速,向不远处投去热情的笑,风里她对着那个老人说:“去买蜂蜜!”
“好,去吧去吧!”
水渠里的清水绕过掉落的树枝,在青苔的石块上打了一个漩涡流向低处的小池。
程澄在脸盆大小的池中洗了洗舅舅给的桃子。他们在农田小路的一棵不算健硕的桃树下相遇。
沈竹雨见了程澄大笑着,隔很远就唤她的名字:“麦小冬,你骑车去哪啊?”
程澄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恍惚地寻声望去。
魏青商定睛一看,站起来挥手,大喊道:“舅!”
程澄眼一亮,弯弯眉眼,飞也似的向程二伯骑去。
“舅舅,好久没见了!”程澄看着面前这个陌生打扮的男人,脸有些红黑,留着胡须,脸上的皱纹深刻,眉毛浓黑,但那双眼依然透彻。她笑着说,声音却有些低哑。
在她记忆里舅舅是家里最有趣的人,他温柔且智慧,但是却固执地在消失很多年。
沈竹雨轻轻点头,用手拍拍程澄的肩膀。
魏青商从车上跳下来,抱住沈竹雨,眼里泛泪花,之后又大变脸,指着他骂:“舅,你好歹联系联系我们啊,我和你小时候还拜过把子!”
沈竹雨无奈似的点点魏青商的头,笑骂她:“还以为几年后见你能证明女大十八变呢!”
聊了两句后,听闻两人要赶路,他爬上树干,从最高的树枝上摘下两个红透的毛桃,往自己的青色棉衬衣上擦干净后递给她们。
两人看着沈竹雨手掌深刻的手纹和厚茧没有说话,从中默默地拿起桃子。
程澄用手指刮过表皮,上面细微的毛此刻仿佛在她的心里。她想说些什么但看见舅舅自在的样子她沉默了。
“对了,你们不用再来找我了,我待会就走了。”
“去哪?”程澄立马问,她鼻头一酸,手没收住力掐破了桃子皮。
沈竹雨用手挠了挠头,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不知道,就去外面走走。也不用问多久了,可能三年五年,谁知道呢?”
程澄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时间带来压力,她不舍舅舅,在她的世界里舅舅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突然对这个世界的程澄产生了嫉妒,但是她即刻涌出愧疚,因为她把这次的机会抢走了。
魏青商挽起程澄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程澄放在背后的手。她对着沈竹雨说:
“舅,你真勇敢,祝你平安。”
十六岁的魏青商再说不出什么有深意的话,她赞赏他的勇气,也希望他能够一直有勇气。
沈竹雨缩了一下手,他抿嘴,苦涩的笑一闪而过。
“舅舅会的。”
“程澄,你要开心一点,别像小时候一样闷着。”
魏青商不允许别人说程澄,立即反对沈竹雨的话:“哎,澄儿现在可好多了,二伯你是没看见。”
沈竹雨心一怔,还是扯出笑来,是吗,原来已经好多了。那双深邃的眼显出几分安心,他弯手,在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块竹片。
小拇指长的竹片,青色褪去,黄纸般带着斑驳黑影的外皮上刻着小字。
他递给程澄,语气平淡:“给,舅舅没有什么好送的了,你外公也给我刻过这个。”
程澄的眼已经有些酸涩泛红,但是小时候舅舅就经常笑自己是个只会哭的闷葫芦,他快走了,自己不能让他再担心了。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哭,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快乐的事情,她翻啊翻就是找不出去来,唯一让她暂时忘却的只有宋照赫在黄昏下赤诚的眼。
“谢谢舅舅。”她接过,低头细看,上面刻着她的小名和麦冬花。
“对了,记得给你妈妈说让她偶尔歇歇吧,她斗不过你爸爸的。”
沈竹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空了一块,他妹妹半辈子都花在那个男人身上,劝过没用,他也曾经许愿希望让沈玲如愿,但是天不成,他无能为力,除了这些无用的话又能给她什么呢?
程澄看清舅舅眼底的厌倦和无奈,她深知他的意思,但是她恐怕不会将这句话说给母亲听了。
“知道了,舅舅,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程澄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嗓子仿佛被棉花堵塞,她没有再看舅舅的眼,只是低头将桃子放进魏青商宽大的衣兜里,竹块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衬衣口袋。
听闻,沈竹雨骨节分明的手举起来向她们做最后一次告别。
在弥留之际,程澄深深地看向舅舅,不远处的男人瘦得厉害,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像个不修边幅的老人。她笨拙地想说出挽留的话,但在她的眼里沈竹雨站在一片碧绿的田地中,他的身后是高大壮阔地青山,头顶上方的草帽都是风的气息,他扬起随性的笑和早已做好准备的挥手告别都让她觉得自己肯定不能说服他。
那么。
“再见,舅舅!”
她大声地喊。
沈竹雨站在逆风中用力地回应:
“再见,麦冬!”
麦冬的名字是沈竹雨取的,他在做环境设计的时候从绿植库里发现了这种植物,搬回家时恰好程澄出生。
许久未见的人就这样匆匆告别,坐在车上的程澄仿佛梦一场。她启动车,转头看见舅舅的背影,一个瘦弱的男子在冷清的阴天中走进那间什么都没有的水泥房。
她突然很想回到再见到他之前,如果她没有停下,那他们是不是就不用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