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明明，明明还有很长的路……”姜璃面上的慌张似是要溢出来一样，她下意识紧紧攥着莫青姝的手，生怕自己再一眨眼，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忘川河上那只渡船正摇摇晃晃驶向她们，船上站着摆渡人，斗笠将他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只余有一片阴影，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猩红的河面上泛着阵阵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河底搅动着，姜璃却是知道那河底是什么，毕竟她上回也算是亲身体验过了。
莫青姝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似是在安慰一样，“路的确还很长，只是，接下来要长乐自己去走了。”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到如今，她依然不想松手。
“为何，为何倒霉的总是我？为何上天偏对我如此不公？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姜璃低着头，脑袋埋得很低，以至于声音里的哭腔都有些听不大清，只是这声音，太让人心碎了。
是啊，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所有不好的事都降临在她的身上，她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居然还要亲手送自己的阿娘入了黄泉。
莫青姝看着心碎，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别无他法，她也想留在女儿身旁，可事实上，如今这已然是最好的打算了。
“长乐，莫哭。”姜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他赶回来了。
来时还依稀能听到他喘着粗气，胸口衣襟上下起伏不定，他轻轻抬手揽住了姜璃的肩膀，语调像是从前说教夹杂着安慰。
比起姜璃，他这些年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纵使如今这事降在了他的身上，他依然镇定许多。
他是兄长，是儿子，也是妹妹往后的依仗，即使他此刻也想表现出自己的不舍与悲痛，却还是强忍着不显露半分。
“渡船来了，我们送阿娘过河吧。”他轻揽着姜璃的肩膀，声音放软了些道。
姜璃没说话，却也没松手，低着头像是在耍小脾气的孩子，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只是本能的不想上那渡船。
“长乐，阿娘该离开了。”莫青姝轻抚她的发顶，安慰道。
一切都早已注定，而后，姜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那渡船的，只知道那摇晃的船，仿佛是漂在汪洋上的一叶孤舟，耳边尽是水声，不过也混杂着无数冤魂恶鬼的低吼，他们大概是嗅到了姜璃身上的味道，争先恐后想将手伸上渡船，怎奈何这船也不是他们能轻易触碰的。
“阿娘只可惜，从前未替你谈下门好亲事，叫你如今依旧独身一人。”莫青姝有些无奈道，话音里满是可惜。
姜砚却是摇了摇头，“儿子一生志不在此，从前还总觉得庄子衿心不在情爱未免太过苛责，如今想来，儿子比起他更甚，不过阿娘也不必担忧儿子，从前有长乐往后也只有长乐，儿子会照顾好长乐的。”
是的，从前他身边的女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唯有自小照看的姜璃时常在他左右，从前如此，往后大概也会如此。
莫青姝闻言，没再提及此事，她向来开明，也不会一直将议亲一事挂在嘴边。
只是这短暂的沉默中，那船上的摆渡人却突然开了口，传来一声沉闷又沙哑的声音：
“郡主醒来后，过得可好？”
这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年久的木门摩擦发出的声音，可听着那声线，又能辨别出，这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
姜璃默默抬头看向他，斗笠将他的脸牢牢遮住，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莫名有几分熟悉。
她依稀记得，上次在地府时见过他，只是不想今日的他比起那时更显阴翳，想到他的问题，又见身旁阿娘投来的目光，她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
“很庆幸，自醒来之后，我过得很好，也遇到了一群很好很好的人。”
说话间，她脑海中开始浮现起曾经九门人的脸，是齐老八，是张启山，二月红，还有陈皮，是九门所有人的样子，之后又是无邪，胖子，瞎子，张日山……还有张启灵。
无数记忆开始倾倒，像是巨大的浪潮将她托起，她一边回忆着，一边不紧不慢讲述起自己的事。
“阿娘，长乐其实很幸运，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很好的人，他们真的很照顾我。”
“长乐刚醒来的时候，遇到了九门里的人，是他们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张启山虽然总会板着脸说我不能做这个也不能做那个，有时候他做的一些决定长乐真的很难苟同，但却不妨碍，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军人，在他身上我时常看到曾经阿爹的影子，大概是他们都将百姓放在心上。”
“回到长沙后，我便借住在二爷府上，二爷的戏唱得是一顶一的好，他待人温和有礼，我如今能习得这个时代的字，也都是他教给我的，只是我始终觉得对不住他，当初未能救丫头，于他于陈皮皆是如此。”
“我同九门中人一起下过斗，一起打过敌人，上过战场，保家卫国，也跟齐老八一起偷过五爷家的狗，跟九爷下过棋，大概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之后我也深陷其中，再不能自拔，直到后来再次陷入沉睡。”
姜璃坐在船头，望着前方一字一句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她知道，阿娘想听这些，她想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以她也愿意把这些事重新搬出来说。
“后来我又醒了，遇到了无邪胖子他们，阿娘应当见过无邪，他同阿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时我便将他错认成阿兄，甚至跟了他一路。”提到这些，姜璃脸上浮现起了淡淡的笑意。
“一路上，胖子，潘子，阿宁……大家都很好，让我觉得，好像有家的感觉了，对了，还有黑瞎子，我同他是老相识，在还不曾沉睡时，就与他成了挚友，我总觉得对他不住，让他一次又一次替我收拾摊子，做我的计划里的一环，还有张副官也是如此，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他同我一样，因为成了留到最后的人，所以都没得选。”
“张启灵，阿娘应当也识得，他也是庄子衿，这一次，长乐总算抓着了他，他待我很好很好，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待我太好了些，叫我都不能离了他，有时候我也会庆幸，幸好上天还将我们放到了一起，叫我不再错过了他。”
姜璃的话还在不紧不慢说着，船上的三人都安静听着，这一刻，时间似乎不再重要，小船也像是在河面停住了一样，没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