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处传来的动静,让上官荻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他知道,贵妃娘娘那边已经得手。
所有相关人犯皆以除去,只要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等待他的,便是封王拜爵。
这是贵妃娘娘事先许诺他的。
坐拥上官府万贯家财,头上顶着世袭侯爷的爵位,贤妻美妾,儿女双全,看似花团锦簇,富贵滔天。
可谁知道,他上官荻真正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钱财不能沾手,侯爵有名无实,无论府内还是府外,行事说话,皆要看人脸色。
那些人的目光里,始终透着轻视与鄙夷。
就仿佛他的爵位是偷来的,捡来的,而不是名正言顺继承的。
他上官荻做错了什么?
明明也是上官家的一份子,只不过距本家远了一些,凭什么就要受这些冷眼?
凭什么,他就不能享受上官府的荣耀?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机会,让自己加入功臣的行列,堂堂正正被加官进爵。
也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他上官荻,不是他们可以轻看的。
二皇子若能顺利继位,他便有从龙之功,至此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想到此刻应该已被炸的尸骨不全的上官嫣儿,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带给他的,又何止是心理上的满足与身体上的愉悦?
红颜薄命,可惜了。
“上官侯爷,该动手了。”
身旁的男子略显不耐的看了他一眼,冷着嗓音提醒。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会派这么一个腹内无物的草包来协助他?
可以说,他随便拎出一个手下,都比他强千倍百倍。
“本侯用得着你提醒?”
听出他语气不好,上官荻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本侯指手画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今非昔比,他成了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再也不想受这些腌臜气。
男子轻皱眉头,有些意外的凝视着他。
小小的侍卫?
这草包怕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
作为二殿下身边第一暗卫,他银狐享受的待遇,堪比朝中一品大员。
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竟然如此小看他?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越来越冷,上官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扯着脖子,不甘示弱的回瞪,“怎么,不服气?”
他就不信了,有贵妃娘娘在,他还能杀了他不成?
银狐手中的金丝紧了又紧,最终还是隐下眼中的腾腾杀意,阴恻恻笑道,“上官侯爷,你很好!”
一个蠢货而已,他犯不着同他计较。
贵妃娘娘说了,上官侯府的财物很丰厚,在未全部拿到手之前,还不能动他。
想到此,他又冷漠的扫了眼对此一无所知的上官荻,终是一声不吭的带着手下,飞进了不远处一座钟灵毓秀的宫殿。
这是行宫内一处景色颇为宜人的殿宇,唤作明光殿。
先祖时期,延平公主的驸马曾居于此,后来,便成了专门供历任驸马居住的宫殿。
而现在,被皇上指给了顾怿住。
今上只有一位公主,便是刚刚认回来的德庆公主。
其中的圣意,不言而喻。
银狐嘲讽的扯了下唇角。
想当驸马,还是去地下当吧!
“本侯当然很好,还用得着你说?”
上官荻对着银狐消失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觉得不解气,又压低声音骂了起来。
“你以为你有多神气,打不过人顾怿,就用下三滥的迷药,放在人水里,等里面的人都晕了,这才敢进去杀人,什么功夫高超,也不怕闪了舌头……”
连着骂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心满意足,刚要转身离开,前方高大繁密的树上,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忽地飘然而落。
火红的裙角翻飞,犹如蹁跹的蝴蝶,明艳灵动。
“一日不见,连苏锦遥身边第一暗卫银狐都敢嘲笑,父亲大人胆量见长啊!”
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响起,宛若泉鸣山间,珠落玉盘。
“也倒是,青天白日的,杀人放火的事都做了,又怎会怕一个手上不过沾了几千条人命的暗卫?”
天色尚未大亮,远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山黛之巅,还未完全冒头的太阳,用绚丽的颜色,晕染出一道鲜艳夺目的朝霞。
金光万簇,宛若少女脚下的裙裾。
上官荻听的冷汗淋漓,心惊肉跳。
第一暗卫?
几千条人命?
等等,那人竟是银狐?
贵妃娘娘也没说啊!
他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
不过待看清来人是谁,他顿时忘了方才的事,伸出食指, 颤颤巍巍的指着她,结结巴巴开口,“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孽女,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我来看热闹啊!”
上官兴精致的绣鞋踏在青石砖面上,步履优雅,朵朵生莲。
“父亲大人难得不怂一回,这样的好戏,我怎会错过呢?”
说着,她目光悠悠望向他身后,笑靥如花。
“是吧,姐姐?”
俨然一个娇憨可人的天真少女。
顺着她的视线,上官荻倏然转身,脸色顿时更绿了。
“娥儿,你也来了?”
她们两个不是从来都不对付吗,怎么同时出现了?
还是在他执行贵妃娘娘任务的时候。
想着方才的举动,他顿感心虚。
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戳穿一般,脸上火辣辣的。
旁人不知,他心里可是跟明镜儿似的。
他这两个女儿,没一个省油的灯。
上官娥微微颔首。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表示。
似乎并不愿和上官荻多做牵扯。
上官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
惦记着府内的田产铺子还在她手中,他吞了吞口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慈爱的看向她。
“娥儿,你先回住处去,待父亲忙完这里的事,再回去看你。”
他心中冷嗤,都不是上官府的小姐了,还敢在他面前摆出这副冷淡高贵的模样。
做给谁看呢?
待拿到家财,看他怎么拿捏她。
母债女偿,就当是报上官嫣儿那个贱人给他戴绿帽子的仇了。
上官兴双手环臂,嘲讽的看着二人。
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上官荻这个蠢货,才会作出如此荒谬之事。
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他眼中,从来都只有上官娥。
真是人若找死,神仙也救不了。
上官娥并未理会上官荻。
她抬起眸子,淡然的看向上官兴,言简意赅的问,“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啥?”
上官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什么意思?
上官兴满意的笑了,并大方的抬了抬下巴,“这个机会,还是让给你吧!”
杀他,她怕脏了自己的手。
毕竟,她是这般爱干净之人。
上官娥点了下头,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短剑,便走向上官荻。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犹豫。
直到此刻,上官荻方瞧出了不对。
眼见对方越走越近,他下意识向后退,颤着声音问,“你——你想做什么?”
她这是,要杀他?
怎么可能?
虽然不是他的女儿,可他疼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点旧情都不念?
“当然要杀你啊,你这样的废物,留着也无用,不杀做什么?”
上官兴颇为好心的替她解释,“哦对了,她应该是遵了母命的,毕竟上官嫣儿那般骄傲之人,便是死,也不会留着你再玷污她的名声。”
“所以若论狠心,谁也比不过我那继母,你的眼光不错欸!”
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真的很解气。
多年来,他极尽讨好这对母女,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不顾,可人家呢,只不过将他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如今他有这样的结局,不过是咎由自取。
上官荻终于感到了害怕。
他环顾四周,很快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决定,迅速向上官兴跑去。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惊恐的大喊,“兴儿,快救为父,我是你父——”
呼救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一道鲜血喷涌而出,上官荻的身体沉沉砸在了地上,再无生息。
看着一步之遥的尸体,上官兴素来迷蒙潋滟的眼眸中,罕见的划过一丝悲色。
无人知道,她是为了上官荻,还是自己。
亦或是,她那从未享过一日侯府夫人的清福,便惨死在强盗刀下的母亲。
她很快敛去眸底的神色,意味深长的看向上官娥,婉转轻笑,“原来姐姐的功夫这般好,我竟是不知。”
虽然一直知道上官娥背后有人,可她会武功的事,她的确是刚刚才知晓。
她隐藏的够深。
上官娥从容不迫的擦去短刃上的鲜血,嗓音辩不出什么情绪,“寥以自保而已,比不上你。”
不是谦虚,她说的是事实。
上官兴当然瞧得出来,若论单打独斗,十个上官娥,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也没兴致在她面前显耀自己的功夫。
这样低劣的手段,她看不上,上官娥更不在乎。
“如今我真是越来越好奇,藏在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她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她几眼,语气含了几分试探,“能让姐姐这般通透之人,死心塌地的效忠,他的来历应该不低吧?”
放眼江夏,似乎都没几个。
上官娥利落的收起剑,目光冷淡,“无可奉告!”
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微微偏头,露出了翡翠绿的流苏耳坠,同白皙的耳垂相映相辉。
原本该是极好的颜色,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寂清冷之感。
“井水不犯河水,妹妹是谁的人,我不想知道,也希望妹妹,别再过问我的事。”
她并不记恨她,但也没工夫同她虚与委蛇。
“是么?”
上官兴似乎兴味更浓了。
“这才是真实的你吧?”
什么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原来是个假面人。
她慢吞吞绕到她面前,啧啧开口,“你书房珍藏的那副画作,上面的人真是风华绝代啊!”
“山巅清雪,云端高阳,怕也不过如此。”
她说的是实话。
这么多年,她见过的男子中,怕也只有阁主,以及苏锦逸,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只可惜,他的面容处,是一片空白。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他生的什么模样了!”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不画他的脸。
是因为没见过他的真容,还是为了保护他,不愿让人知道?
不过,下笔之人藏于画中绵绵的情意,却是瞒不过她的。
上官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警惕,继而若无其事的否认,“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微微垂下的睫羽,尽数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你喜欢他!”
上官兴瞧着她,见她目光躲闪,不敢同她直视,她倏而笑了,笑容玩味。
“你放心,我对你感情的事,没兴趣。”
她堂堂玲珑阁朱雀堂主,又不是月老红娘。
女儿思春,男子娶亲,关她什么事。
上官娥刚要松口气,却听她悠扬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可是我想知道天乩楼欸,姐姐你能说说吗?”
闻言,她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僵硬。
天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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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暖当然没回京城。
既知是对方的计谋,她又怎会自投罗网?
寒儿要救,但不是如此的救法。
她相信只要出了松子山,一路上便会有无数的陷阱等着她。
到时能不能活着回京,都是个未知。
而且江夏皇的蛊毒还没解除,她还不能离开这里。
所以出了行宫,瞒过古贵妃的眼线后,他们便又悄悄折了回来。
云顼和皇兄去了地牢,因为皇兄说,那里应该有一场好戏要上演。
渊儿带着古星和古月,以及皇兄的一并手下,去暗中保护顾皇后。
而她,直奔宣德宫。
这次春狩,江夏皇便住在宣德宫。
原本她是不同意让渊儿单独行动的,但皇兄说,他不应该一直躲在她的羽翼下,该是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再加上顾皇后那边相对安全,她便放手让他去了。
一回来,她就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们离开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可行宫内的御林军,却明显多了起来,而且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很明显,行宫戒严了。
她勾唇冷笑。
里应外合,各个击破,古贵妃和苏锦遥倒是打的好算盘。
只可惜,他们注定成不了事。
为了方便,她特意寻了一套宫人的衣裙换上,然后依仗轻功,一路小心翼翼躲开侍卫,直奔宣德宫内殿。
江夏皇有伤在身,按理说,留下侍候的宫人应该不少,而且这个时辰,御医也该来把晨脉了。
可她一路进来,除了满院子森然凛凛的侍卫,竟无一名内侍走动。
兵甲林立!
不似护卫,倒更像是在软禁监视。
而且她留意到,暗处也有不少人在盯着。
以至于好几次,她都险些被发现。
同她昨日离开时的情形,完全不同。
江夏皇的实际情况,不容乐观。
她略一思索,便果断放弃了直接翻窗而入的打算,然后一个闪身,躲进了偏殿。
这处偏殿,她方才留意过,应是空着的。
也是内院唯一可以躲避人的地方。
只是她刚进去,便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刻意靠近。
疾风袭来,有人想要拿她的手腕。
她暗叫一声不好,眼尾划过锋利的光芒,连忙避开对方的动作。
手腕灵活轻转,残雪刚要刺出,对方已先一步现了身。
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是我!”
昏暗的光线之下,男子一身劲装,面容清秀绝伦。
往日冷峻肃杀的眉眼,看到是她,罕见的柔和了几分。
“你来这儿做什么?”
苏倾暖没回答。
方才飞快的一瞥,已让她确定此人是谁。
她撤回残雪,纤细的秀眉饶有深意的挑起,客气疏离的后退了两步,这才似笑非笑的抬眸同他对视,“原来是顾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