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肆虐,红光漫天,炙烈的火苗窜起,烧红了整个夜空。
昔日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羡煞旁人的江夏二皇子府,一夕之间,化为灰烬。
不远处,一道尊贵端华的身影,木然的站着,淡漠的看着这一切。
良久......
身后的公公忍不住劝道,“陛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琒没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他,还没找到?”
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公公连忙回道,“回陛下,二皇子的尸身还未找到,火烧的这么大,应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闻言,苏琒又扫了一眼已经快烧完的府邸,冷漠的转身离开。
永寿宫。
“你滚,我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禽兽,不仅给你父皇下毒,还放火烧死了你弟弟,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你怎么下的了手?”原本该尊贵雍容的女人,却不顾形象的向下面站着的人怒吼着,泪流满面。
“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想劝,可刚开了个头,女人就厉目扫过去,怒声道,“不要叫我太后,我不是你们的太后。”
她眼中恨意迸裂,死死盯着下面的人,仿佛恨不得啖他的肉,喝他的血,“苏琒,我告诉你,你这样罔顾人伦、狠毒残暴的无耻行径,一定会遭报应的,即便你当上了皇帝又怎么样?史官会如实记载下这一切,你注定要遗臭万年。”
她心中恨极,不惜用所有恶毒的话去攻击他。
说完,她尤不解恨,又拿起桌上的玉瓶,狠狠砸向了他。
苏琒没躲。
玉瓶正中他的额头,然后落到地上,碎成无数。
原本光洁如玉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身后的内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查看,“陛下——”
苏琒抬手,让内侍退下。
他垂下眸子,恭敬而顺从,“母后,您先歇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说完,他就躬身退了出去,一举一动尽显从容。
他刚出了主殿,里面尖利而愤怒的声音就响起,“我不会让你轻易得逞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三日后!
永寿宫传出消息,太后病重,不治薨毙。
他歇朝七日后,又一次重新坐上了御座。
底下,是一脸恭敬的满朝文武。
没有人再反对他,没有人再同他竞争,所有人对他,恭顺的仿佛绵羊。
朝野内外,举国上下,他是高高在上的江夏皇。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这一刻,他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
大臣们看他的眼神,他读得懂。
他们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畏惧。
不是敬畏,也不是尊敬,而是实实在在的畏惧。
他如何不知?
不管他怎么做,在众朝臣心里,在天下百姓眼中,他都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凶狠残暴、弑父杀弟,逼死生母的刽子手。
没有人相信,他从未给父皇下过毒;
没有人相信,他的同胞弟弟,二皇子苏钰,是自焚而亡。
他们更不会相信,当今太后娘娘,他的亲生母亲,在永寿宫自缢薨毙。
尽管他一直派人盯着,可她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
她的用意,他明白。
无非是让他再多担一个弑母的罪名。
她恨他,所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毁了他。
从小到大,她从未信过他。
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信,更遑论他人?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最后坐上了这个位置,所以那些十恶不赦的事,都该是他做的。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个人相信,相信他是个好人。
他的阿依。
只可惜,她已嫁作他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两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可一切物是人非,再无回转。
当年,皇后一举诞下双生子,江夏先皇大喜,亲自翻阅古书赐名,大皇子名苏琒,二皇子名苏钰。
并大赦天下。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先皇的喜悦,每日下朝,他都会去皇后的宫里待一会儿,亲自逗弄两名皇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自然开心,更加用心的抚养两个孩子。
两名皇子渐渐长大,容貌和习性却大不相同。
大皇子苏琒容貌酷似先皇,性子沉默冷清,不善言辞。
二皇子苏钰,则似皇后多一些,调皮活泼,讨人欢心。
预料之中的,皇后的慈母之爱,越来越偏颇。
她会柔声给苏钰讲故事,耐心陪他玩耍,有什么好的宝贝,也会让他先挑。
苏钰选完了,才能轮到苏琒。
苏钰爱闯祸,可每次受罚的,都是苏琒。
因为他言语木讷,不善解释,所以只能默默替弟弟背下黑锅。
但那时,他其实是没什么怨言的。
原因无他,他是哥哥,爱护弟弟,是他的责任。
尽管母后疼爱弟弟多一些,但他并不在乎。
可外祖父的一句话,却让母后对他开始疏远,甚至是厌恶。
有一次,他进了宫,看到他们兄弟二人,叹声对母后道,“这两个孩子,琒儿心思重,不容易猜透,钰儿比较单纯,你可以早做打算。”
那时他年纪小,还不知外祖父所说的打算,指的是什么。
可随着渐渐长大,他隐隐有了些猜测。
他不知外祖父是如何看出,他是个心思重的人。
明明,他只比苏钰大一刻钟。
他的沉默,他的不争,他的退让,成了他心机深沉的证据。
好在父皇,还是比较公正的。
他甚至动了要立他为太子的想法。
他对母后说,“虽然他们是双生子,可琒儿毕竟是长子,性子也沉稳,适合储君人选。”
那个时候,他对储君之位并无什么期待。
在他看来,他当,或者弟弟当,都一样。
可母后却摇摇头,神色凝重,“陛下,立储不是小事,不能看是不是长子,而要看他是不是心善贤明之人。”
她刚说完,苏钰就跑过去,抱着父皇的手臂,脆生生撒娇,“父皇,让哥哥当,儿臣不要同哥哥争。”
母后瞧着苏钰的眼神愈发慈爱,还不悦的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虽然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父皇似乎没想到他们会忽然出现,就将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可从那以后,母后对他的态度却愈发恶劣。
她将一腔爱意全部倾注到了苏钰身上,开始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他。
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嫉妒。
他嫉妒苏钰,总是能讨人欢心。
更嫉妒他,能得到母后的全部疼爱。
可真正让他将嫉妒变成恨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次,他和苏钰切磋功夫,他怕伤到苏钰,就用了没开刃的刀。
可苏钰,用的却是玄铁制成的寒光宝剑,而且招招致命。
他的身上,开始不断的出现伤口,可苏钰却依旧没有停手的迹象。
那一刻,他终于醒悟,苏钰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他怒极,夺过他手上的剑,刚刺了他一剑,母后就赶过来了。
看到他的剑刺中苏钰,母后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让人抱着苏钰急匆匆离开了。
全然没看到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他忍着伤痛,一个人在武场坐了良久。
想到母后的那一巴掌,想到苏钰最后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那些宫女内侍,看向他恐惧躲闪的眼神。
他原本就冰凉的心,一点点沉入寒潭。
有一种叫做恨的东西,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
那次以后,他变得更加内敛少言,更加乖张孤僻,也开始学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母后和他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她甚至都不想再看到他。
而他,除了例行的请安,也从不踏入她的寝宫。
时间久了,他不再奢求得到她的爱,开始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
随着他们的长大,朝中渐渐分作两派。
一派支持他,以顾国公为首。
另一派支持苏钰,带头的是他的外祖父,后宫还有他的母后。
到了年龄,他纳了两个侧妃,一个是古氏,一个是顾氏。
他不爱她们,只是为了巩固势力。
顾国公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去大楚,寻求大楚的支持,并让他求娶大楚的公主为正妃。
如此一来,他就有机会打败苏钰,夺得储君的位置。
他同意了,并以代父皇巡视的名义出了京城,一路乔装打扮,躲过了苏钰的监视,到了大楚。
为了不引人耳目,他让人在玉峰搭建了一处石室,住在了玉峰上,等待着机会。
在玉峰的日子寂寞而无聊,可他孤独惯了,也不甚在乎,只每日练功打坐。
有时候,他也会离开玉峰,到近郊转转,看看大楚的风土人情。
在那里,他遇到了他的阿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