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簌簌从枝头落下,在地上堆积成团,浓云笼罩在燕云皇宫上头,仅有片缕阳光从缝隙之中透出,投射在下方那雕琢着朱雀图腾的窗格上。
沧海阁外跪着一地的人,放眼看去,皆是燕云的肱股之臣。
屋内燃着淡淡的醒神香,一头银丝的燕云帝王坐在宽敞的桌子,提笔在纸上落下自己的批示。
白溪松得了准许,从外头走了进来,在凤停云面前停下,他拱手行了个礼,不知想起什么,轻声一叹。
凤停云道:“何事让我们的白统领如此发愁?”
“外头那些老臣跪了三日了,天儿这么冷,若是冻坏了身子……”白溪松迟疑着说,“陛下,您看?”
凤停云淡声道:“是他们自己要跪的,孤可没有逼着他们跪。”
白溪松知道外头那些老臣们都是因为什么缘由跪在这里,无非就是想请燕云如今的国主准许开设选秀,娶妻纳妃,充盈后宫。
自凤停云回到燕云,夺回皇权,重掌朝政开始,至今已有三年了。
这三年来,他励精图治,事必躬亲,倒是将朝局稳固得很好,如今的燕云百姓安居,宇内升平,人人都知道他们燕云有一个好君主。
只是,这位君王身边却是空无一人,这三年来他不曾提及要娶妻纳妃的事,也未曾临幸过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宫女,着实让大臣们有些着急。
前些时日,大臣们又提起了让他立后的事,还将燕云年纪适合的貌美女子的画册和名单都递了上来,全都被他给挡了回去。
“孤身边无需有人陪伴,做孤的女人只不过是在守活寡罢了,对那些女子都不公平,这事将来也不必再提。”
群臣们自然是不依,自发跪在沧海阁门外逼凤停云改主意。
可凤停云并不是那等容易妥协的人,便是他们跪上再久,也无法动摇凤停云的决定。
其实白溪松内心里也是希望他们的国主身旁能有一个可心人陪伴,听他说说话,在他身旁帮衬,可他太熟悉这位君王了,见凤停云如此说,便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道:
“臣知晓了。”
“对了,臣收到了莘姜送回来的消息。”
凤停云的脸色这才有了松动,放下手中的笔,他抬起头来,朝白溪松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白溪松将信交到了他手中,凤停云拆开来,用手指在信上轻轻抚摸,唇角微扬,脸上有了笑意。
莘姜在信上同他说,长欢公主和宁亲王世子离开京都云游边关,最后再往燕云,到皇都来寻他,美其名曰“回娘家”。
难为那丫头嫁了人还念着他,还要过来看看他,如此也好。
将信中内容转述给白溪松,知道宋意欢和姬陵川不久后将到燕云,白溪松也是十分高兴,拱手道:“陛下放心,到时候臣一定带着人亲自前往边境,将公主和驸马迎回皇都。”
宋意欢和姬陵川要来的消息一扫凤停云脸上的阴霾,夜里入睡时他唇角都是上扬的。
只是睡着之后,他又做梦了。
“师兄,我叫西敏,你可以唤我小敏儿。”
“师兄,你快瞧,我戴着这个好看么?呀,我忘了你看不到,对不起。”
“师兄,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耳畔不住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唤,久违的称呼让他难以挣脱,深深陷入了梦魇中。
“西敏,敏儿……”他口中轻声呢喃着,轻轻抬起手指想要抓住什么,谁知却扑了个空。
陡然惊醒过来,凤停云坐在床沿上久久没有动弹,脑后的银雪一般的白发披散着,越发衬得他的肌肤苍白如雪,却也让他看上去更加孤寂了。
站起身来,他赤着脚走出了寝殿外,宫人见到他只披着一件极为单薄的衣裳鞋子也不.穿就出来了,吓得连忙跪下地去请罪,他轻轻抬了抬手让人不要跟着,便独自一人前行。
一步一步走上雀幽台,飞扬的雪纷纷落在他的身上,风灌起他的发丝和衣衫,单薄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燕云皇宫的雀幽台上有着一十二个铜制的编钟,上头绘满了各式各样的雀灵,据传同时敲响十二个编钟便可通灵,可凤停云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站在雀幽台上,他取出十二颗珠子,同时射向两侧的十二个编钟,编钟发出悠长而又沉闷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就像是神灵在低吟。
凤停云微微扬起头,“望”向天空,轻喃出声:
“小敏儿,我想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起了作用,雀幽台上的风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像一双柔软的手,在轻轻抚摸着凤停云的脸颊和发丝。
他抬起手来,风从十指间穿过,就像是在与他交握那般。
胸腔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凤停云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眸里涌起一阵泪意,被他深藏在心底的思念如蔓草般疯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编钟声渐渐止歇,雀幽台上的风也随之而消散,凤停云怅然若失,旋即又取出珠子,再次效仿方才的举动,同时敲响十二个编钟,然而这一次,雀幽台上一片寂静,一丝风都不曾从身边拂过。
他反复试了几次,直到身后传来白溪松的声音,凤停云才停下动作。
“陛下,外头风大,当心着凉。”
不知何时,雀幽台四周围了许多人,有白溪松、燕云守卫,也有服侍在他身边的宫人。
大梦骤醒,他微微侧过头,朝白溪松轻轻点头:“回吧。”
宫人和内侍连忙拿着披风和鞋子上前来将他裹住,由白溪松带着人护送着他回到了寝殿里。
看着凤停云面色淡漠地在床沿坐下,白溪松到底是没能忍住,他出声道:“陛下,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臣头一回见到——”
头一回见到他们的王脸上露出那样悲怆的神情。
凤停云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他喝退了其他的内侍和宫人,只留下白溪松一人,他笑道:
“白统领,坐下陪孤说说话吧。”
白溪松应了一声,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孤同你说一个故事,听了这个故事,你便知道,孤为何不打算娶妻纳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