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来打官司的杨庄村村民都惊呆了。
杨再兴一句话都没说，官司就打赢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做好了痛斥浪浪山贼寇和周家的准备，全然没用上。
震惊的何止是他们。
见惯了县老爷升堂审案的城中百姓也惊呆了。
牛逼哄哄的方主播，竟然吃瘪了？！
牛逼哄哄的周家，就这么完了？！
啪。
王承宗惊堂木一敲。
“诸位今日都看到了，周家罪有应得，以为认识县衙的人就藐视无法，鱼肉乡里，为所欲为，他大错特错，”
“认识人，有靠山就了不起？诸位乡邻给我传下去，晋通普通老百姓也认识人，也有靠山，那就是本官。”
“以后受了欺压，不要怕，来找本官，本官给你们作主。”
轰。
短短几句话，让不谙世事，善良好骗的老百姓感动得不行。
“苍天有眼，给我们派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啊。”
百姓纷纷跪倒在地，直呼青天大老爷。
王承宗只觉得光环加身，光芒万丈长，情绪亢 奋，无比动容。
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所在。
此时此刻，杨再兴脑海中突然蹦现出一首旋律。
心存百姓的人，百姓心中自有你。
这是属于王承宗的高光时刻。
等他享受完这一切，将众人打发走，唯独留下了杨再兴。
公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王承宗不免有些得意，“先生，我这几日表现还可以吧？”
杨再兴却不冷不热，“马马虎虎吧，有功，但也有失误。”
王承宗一怔。
哪来的失误，自己没觉得失误啊，这不办得漂漂亮亮的吗？
铲除了先生身边的危险，教训了自以为是的主簿，得来的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多漂亮。
一箭三雕，简直完美。
杨再兴淡淡开口：“你这剿匪，失误大了。”
被泼了一盆冷水，王承宗满脸迷茫，“还请先生教我。”
“剿匪，花钱了吧？”
王承宗嗯了一声。
剿匪，哪里有不花钱的。
这钱，该花。
杨再兴又问：“花的是县衙的钱吧？”
王承宗再次点头。
“剿匪凭什么花县衙的钱？这就是你的失误。”
王承宗迷茫了。
剿匪是县衙职责所在，花县衙的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问你，剿匪是为了谁？”
“晋通百姓。”王承宗脱口而出。
“错了，是为晋通豪绅。浪浪山贼寇抢劫目标是谁？不是钱袋比脸都干净的苦哈哈，而是富得流油的豪绅。”
“你剿匪，获利最大的就是豪绅，剿匪费用理应有他们出。”
“贼寇灭了，路上太平了，没有人抢劫货物，保护的是豪绅的利益，最赚便宜的是乡绅，这钱他们不出谁出。”
“他们要是不愿出钱，你就告诉他们，他们正带着小妾出门踏青游玩呢，突然就被贼寇给劫了，小妾没了，金钱没了，命也没了。”
“他们出钱，把贼寇剿了，天下太平，商道畅通，他们才能发大财，纳更多的小妾。”
王承宗嘴角一撇。
先生怎么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难道他真看上了孙尚宜，在暗示自己去跟孙家知会一声？
“王翰林，要当一个好县令，首先你得学会搞钱，有了钱，什么事就都成了。”
王承宗摇摇头，觉得杨再兴言语不妥。
“先生，学生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与贪赃枉法不共戴天，恕难从命。”
杨再兴差点没忍住吐脏字，“榆木脑袋，谁让你贪污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普通老百姓都是苦哈哈，兜里没几个子，我是要搞豪绅的钱。”
“钱在他们手里，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干什么？可在你手里就不一样了，修路，挖渠，救灾，剿匪，想干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不行。”
“这能叫贪污吗，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有了这些政绩，老百姓感恩戴德，还会给你立碑。当然了，名声事小，给百姓办实事办好事事大。”
“我不知道我说的话有没有触及到你的灵魂，总之就一句话，做人做事不能太死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杨再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让王承宗原先的价值观逐渐崩塌。
王承宗沉吟了好一会儿。
“学生好像明白了一点。”
“那你好好悟，我再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主簿方盛好像跟你不是一条心啊？”
那会方盛那厮给周家求情，杨再兴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收了周家的好处。
“这种人，只会成为你路上的绊脚石，我教你一句话，要学会任人唯亲。”
王承宗极度震惊。
怎么先生的观点都跟自己读的圣贤书完全相左？
这要是被别人听了去还得了，还不得把先生当成异端，狠狠批判。
“先生慎言，圣人说不能任人唯亲。”
杨再兴嗤之以鼻，“圣人最爱扯淡，你让他来这里当几天县令试试，肯定搞得一团糟，你不任人唯亲，难道还任人唯疏？”
“不任人唯亲，下边的人跟你不是一条心，今天给你挖个坑，明天给使个绊，你如何开展工作？”
听了杨再兴的话，王承宗联想到了朝廷。
朝中如今两派对峙，宰相韩京和枢密使曾几道，刑部尚书王鳌，兵部尚书吕方一派。
副相袁不屈，骠骑将军褚宗棠，民部尚书林万里，礼部尚书楚唯，工部尚书高传庭一派。
吏部尚书沈忱不左不右，保持中立。
王承宗恩师江廷属于袁不屈一派。
两派相互倾轧，推诿扯皮，导致政令不一，朝堂混乱。
先生说任人唯亲，众人才会一条心，也就不存在两党之争了。
别的不说，没了掣肘，起码办事效率会高很多。
先生言语惊人，却又一语中的，不服不行。
想来世外高人或许都不循规蹈矩，会不拘一格，随机应变，所以才成为凤毛麟角的世外高人吧。
“无论国家大事，还是鸡毛小事，不外乎两个因素，钱和人，这两项解决好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扔下这句话，杨再兴起身离去，留王承宗自己慢慢消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