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郡国,高邑。
州牧府衙的后堂,两个人,一老一壮,一坐一立。老者便是现在的冀州牧皇甫嵩,此人年约五旬,眉宇间自有一股威武之气,此时,他跪坐于一方矮几前,手中拿着一卷缣帛,上面的内容却令他眉头紧皱。
许久,老者一言不发的随意丢下那一方缣帛,从矮几之后起身,开始在堂中踱步不止。
刚才立于皇甫嵩下首的少壮者,此时对于缣帛上的东西也是好奇的紧,趁着老者踱步的工夫,向平铺在矮几上的那方缣帛扫过一眼。
一方鲜红的朱砂大印,首先映入眼帘,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自己是熟悉的。
敕书!
掠过那方大印,又是匆匆几眼之后,少壮者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问责书,严格来说,这封敕书就是一封问责书。
天子在询问眼前的这位牧伯,为什么冀州还有贼匪在作乱?甚至还穿郡过县的去屠杀一个士族满门?姜丑的名字赫然在列。
自己有麻烦了。
“内容可曾了解?”身边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让刚才略有些走神的孙瑾心神为之一怔,一丝羞赧浮上面皮。
“回牧伯,已然了解,在下无能,连累牧伯。”孙瑾只能低头认错,争取一个好态度。
这个错不认不行,因为自己是现任的常山国相。只是,此时的孙瑾却心中发苦,自黄巾乱起,上一任国相冯巡冯季明被乱匪所杀,自己担任这个国相以来,无一日安宁,无一日不胆战心惊,这姜丑贼子,实在是太能闹腾了。前次,破井陉袭杀县尉,已经招来过祸事,宫中来人,直斥自己,说天子震怒,督责自己快速灭贼。只是当时,并没有敕书下来,自思应该是赵忠那个阉货借天子之名狐假虎威,只能舍出所有积蓄免去了一场灾祸。谁成想,那姜丑贼子,犹自折腾不休,竟然穿郡过县的跑去屠灭人家清河张氏满门?现在好了,天子的敕书已至,斥责之意充斥满篇,扑面而来,这如何应对?
看着这个下属态度尚算端正的份上,皇甫嵩压下了斥责之言,现在这个世道,阉宦当道,朝廷一片乌烟瘴气,能勇于担责的人已经不多了,该护佑还是要护佑一下的。
从敕书中的姜丑二字,皇甫嵩已经看出,这封东西出自什么人之手,又是狐假虎威的一封东西罢了,只是,不知道张氏为了让赵忠、张让那几个阉宦弄出来这个东西,付出了何种代价罢了。
世风不古!
只是,这姜丑贼子,也确实是需要收拾了,杀官造反,屠灭满门,从哪个角度说都是不能放过的。
想到这里,皇甫嵩停止思绪,看着孙瑾,开口问道:“子瑜,现在郡国兵马还有多少?”
“回牧伯,现有兵卒一千五百人。”免去一场责问的孙瑾赶紧报上一个数字。
一千五?太少了。
“报!”
一声通报在堂外响起,打断了皇甫嵩的思谋。
抬眼一看来人,皇甫嵩心中便有了计较。
“子瑜,你先去前堂,敕书之事,我们稍后再议。”
“诺。”孙瑾唱诺行礼,退出后堂。
皇甫嵩冲来人招招手,只见来人快步来到近前,躬身一礼,这才汇报道:“将军,斤候传来消息,潜匿于蒲吾平山的褚燕张牛角,昨日议事,决定于近日内,攻打光武洞。”
“好!”
听完消息的皇甫嵩忍不住左手握拳,一击右手掌心,高喝一声好。
意外,这个消息真的让他有些意外了。
自下曲阳覆灭黄巾贼子的最后一股主力之后,黄巾蚁贼已成了无头的蝇虫,一盘散沙般的散落山林草木之间难以追剿。之后,这褚燕逐渐的冒头,聚拢起一匹流匪,可惜,此贼过于奸滑,总是来去如风,行踪飘乎不定。紧跟着,这张牛角又聚拢过来,和这褚燕合兵一处,这让自己即忧且喜,忧之贼匪逐渐势大,为剿杀增加了难度,喜呢?喜之则因为有了这股大贼,窝藏各处的贼匪就被逐步的吸聚过来,只要谋划得当,毕其功于一役,何愁大贼不灭?
一切似乎都在向预计的方向发展,谁知,这其中突然出现一个异数,姜丑。
此贼之行事,却让自己惊心不已。
述罪,杀人!
先破中丘坞堡,后破井陉县城,三攻东武破清河,一样的行事,一样的手法。更让自己惊心的是,此贼破井陉、破东武,从不纵兵抢掠,亦不烂杀无辜。并且,此贼对于那些依附的流贼并不是照单全收,他居然挑挑捡捡,而且,现在的光武洞外,聚集几千丁口,此贼竟然放粮施粥,青壮训练不休,开荒备耕。
从这种种迹象表明,此贼才是绝世之大贼,才是国家未来的心腹大患,一旦让其成势,其危害一定胜过褚燕,胜过张角。
这些时日,自己正在为怎么灭杀此贼而谋划不休,也在为万一这姜、褚两贼合兵一处该怎么办而烦恼。谁成想,现在却出现了鹬蚌相争之事,好,太好了!
皇甫嵩又在后堂之内,踱步不止,渐渐的,一个想法在他的脑子中成型,直到此时,他那威严的国字脸上,短须之下的肥厚嘴角,微微上翘,而紧锁的浓眉也随着这一上翘,舒展许多。
正堂中提心吊胆的孙瑾,并没有等来他的顶头上司,反而是从后院内,奔行出几匹健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