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苏下朝以后在御书房批折子。
大事处理完了,还有一堆问安问好杂七杂八的奏折。
比如孙瑁,他上折子是来给秦苏告状的。
景熙帝退位以后在宫里待着无聊,爱上了微服私访,而且越访越远,越访越大胆,上一次干脆跑去淮南找孙瑁了。
孙瑁府里住了个太上皇,压力巨大,他跟秦苏诉苦,说陛下啊,我每天工作就很忙了,还要惦记太上皇他吃了啥喝了啥是不是安全,愁得半夜都睡不着觉,头发哗啦啦掉,您体谅体谅微臣,想办法把太上皇接回去吧。
秦苏提笔回复,朕也很烦啊,太上皇走了都没有人帮朕分担奏折了,朕天天坐的腰酸腿疼,你想想办法,赶紧把太上皇给朕送回来。
和孙瑁隔空抱怨完,秦苏打开下一本,是江南铆州知府来卖惨的。
受地理因素和矿物资源分布影响,目前北方多工厂,南方多种粮,接下来要开通的铁路也在北方。
铆州知府便说他们那里也很需要更便利的交通来运输当地特产,或者是往全国各地运输粮食,而且他们还想发展点别的东西,比如说本地丝绸,希望陛下考虑新运河流域时看看我们铆州吧。
秦苏思考了一下,回复说,现在铁路和轮船太费钱了,爱卿你理解一下,这样,朕让运河水运调整一下现有河道,你先这么运转,等新运河有了一定考虑你。
画完大饼,她又打开下一本,是朱材汇报研究成果的。
——没错,就是秦苏幼年跟着景熙帝出巡时遇见的那个朱老二的儿子朱材。
因为景熙帝的缘故,朱老二在本地官府颇受重视,后来还被送到京城跟人一起研究水力设备,小有成就,他儿子跟着受到了更好的教育,长大后跟着进了秦苏设立的研究院。
朱材今年在带着小组研究照相机,当然不是现代那种高科技照相机,而是最古老版本的伸缩式木箱照相机。
秦苏提供了充足的理论依据,朱材他们负责实践和调整。
朱材这次上书是说他们照相机基本成功做出来了,虽然不是那么灵敏,但是可以用,欢迎陛下前来试用,并且保证陛下绝对是这台照相机拍到的第一个人像。
奏折的最后,朱材还扭扭捏捏问,等陛下过去的时候可不可以提前告诉他,他要准备一下跟陛下合照。
秦苏凝眉片刻,想到朱材给她写过的情书,以及被拒绝后还不死心地想成为她后宫的一员,还有叶衍每次见完朱材表面无事晚上发疯……
她“啧”了一声,给朱材回复,取得这个成果朕很欣慰,你们小组辛苦了,朕会和皇后一起去奖赏你们,顺便和小组一起拍大合照。
接下来往下翻,有劝秦苏早点生孩子的,秦苏心平气和回答,朕不管你的家事,你也不要管朕的家事,不然咱们就讨论讨论你后院里的十八房小妾。
还有跟秦苏要人的,说我们这急缺人才,陛下给我拨点人吧,秦苏一看人名,是个眼熟的大臣,跟她要过好几次了,怒回:没有!再要我就把之前给你的都调回来!
咦?这本有点意思。秦苏拿起一本新的奏折,将其中内容看了两遍。
这是一封求助的奏折,说的是靠近草原的地区近来经常发生冲突,一方面是因为草原总有人逃到中原来落户,另一方面是中原现在四处兴办学校,大肆推广教学,不少草原人也想过来上学,但教育资源分配本就局促,本地都不够分,因此就产生了矛盾。
秦苏屈指敲了两下桌面。
以大虞的实力,其实早就可以收回草原,但打下来是一回事,治理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草原这么好的条件,不作为大虞的养马场岂不是浪费?
她放下奏折,扬声叫人,问道:“完颜承章今天在哪里?”
宫人恭敬行礼道:“陛下,他正在殿外跪着请罪呢。”
“嗯?”秦苏眉梢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人进来告诉我?”
“陛下进御书房不久后他就来了,说是昨日下棋冲撞了陛下,今日特来请罪。”宫人道,“正好皇后路过,说陛下正忙,让我们不要进来打扰,等陛下忙完自会处理。”
完颜承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宫人们当然会听从叶衍的吩咐去做,于是完颜承章就这么在外面跪了好几个小时。
秦苏看了一眼旁边的座钟——是这两年改进版本的钟表,不仅精准还非常漂亮,放到后世可以做艺术品。
现在这个时间楚从夏应在宫内。
她叫人唤楚从夏过来,不等楚从夏说话就指向旁边的屏风:“后面坐着去,别出声,老实听着。”
然后又对宫人道:“让完颜承章进来吧,朕有话要跟他说。”
宫人应声,很快就将完颜承章带了进来。
跟昨天的桀骜俊俏相比,完颜承章今天憔悴了不少,脸色和唇色一样的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绿莹莹的,像狼一样。
他乖顺地向秦苏行礼认错,话也说的很有水平,说自己是鬼迷心窍一时莽撞情难自抑,既不否定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绝了后面还会做什么的可能性。
秦苏懒得理会他那些小心思,喝了口茶水,径直道:“朕昨天问你,你想回草原吗?你说不想回去,朕觉得你没说实话。”
她对完颜承章道,“你抬起头来。”
完颜承章抬头。
秦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朕再问你一次,你想回草原吗?”
视野中女帝的绝艳容貌美得惊心动魄,完颜承章嘴唇动了动,那个违心的“不”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就是一种答案。
秦苏了然,平静道:“朕可以送你回草原,甚至允许你带走中原一部分书籍,你应该知道,这比别的东西更珍贵。”
完颜承章默然,半晌后问:“那么,陛下,您想得到什么呢?”
秦苏轻轻一笑:“你在明知故问吗?”
她漫不经心地喝茶,并不介意将话说破。
“据朕所知,你父亲今年身体很差,你几个兄弟都想当下一任首领,彼此争抢得厉害,他们好像早就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啊,这怎么行?”
草原的牧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往外逃,如果不是现在草原上斗得厉害,大部分人还是不想背井离乡的。
“所以朕要送你回去。”秦苏笑意微微,在茶香氤氲里显得有几分温软,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的冷酷,“只要放你回去,你自然会做你想做的,那么搅乱一下目前的局面,瓦解一下目前的势力,这些不都是顺带的吗?”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阴谋。
但完颜承章没有别的选择。
他想回草原吗?他当然想,他不仅想回草原,还想掌控草原,还想让草原也学会中原的技术,变得比中原更强大。
而他想要做成这些,就需要权力。
权力,是他从懂事开始就在用尽全力去追求的东西。
现在秦苏就把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无法拒绝。
完颜承章脸色复杂。
他仰头望向秦苏,望向这个他生平见过最美也是最有权势的女人,低声道:“陛下,我是真的仰慕您。”
秦苏轻飘飘道:“全天下真心仰慕朕的人可以从皇宫门口排到草原。”
完颜承章不说话了。
许久后,他跪下叩谢皇恩。
完颜承章走后,楚从夏自屏风后出来。
她对于秦苏叫她来看方才发生的事情感到似懂非懂。
“陛下,这是对他的惩罚吗?让他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错,还要不得不按照您的想法去做。”
秦苏摇摇扇子:“不,他不会像你这样想,认为自己的存在是错。”
楚从夏哑然。
的确,完颜承章就不是那种人。
秦苏笑笑,问她道:“你知道我让他回草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楚从夏迷茫:“不是您刚说的破坏草原局面吗?”
“那是骗他的。”秦苏干脆道,“我真正想让他做的,是让他帮我梳理草原势力,完成草原的基本汉化。”
她需要一个人在大虞收服草原之前就将草原本地的情况做出基本成效,这样才能在接手草原后迅速开始改革治理。
但这个人选很难寻找,秦苏思来想去,觉得不如直接启用完颜承章。
“而且你不是说过,你要让完颜承章经历一遍你的痛苦。”秦苏将楚从夏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呐,这不就是开始?”
楚从夏迟钝地“啊?”了一声,没明白这算什么开始。
秦苏翘起唇角,对她勾勾手指:“过来,我教你。”
对于完颜承章这样的人,如果你想着让他爱上你再抛弃他这种情情爱爱什么的,只能说是小打小闹。
真正能让他痛不欲生的是权势的得到再失去。
给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有能力去成长,去得到权势地位,再在他以为自己颇有成效的时候一击毙命,打碎他的希望,告诉他从头到尾他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
什么叫报复?
杀人不是报复,诛心才是。
“我敢保证,完颜承章现在一定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他重振草原后,一定要我后悔,要大虞不能小觑他一类的想法。”秦苏懒洋洋托腮,“可惜……”
楚从夏听呆了,喃喃重复道:“可惜……?”
秦苏悠然一笑:“可惜朕不会给他三十年,十年后,就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