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春去秋来,转眼就是新年。
天下百姓休息,文武大臣休假,忙碌了一整年的景熙帝也难得不用上朝,虽然仍有政事处理,但空闲时间很多。
他有了时间,便开始教秦苏读书。
秦苏穿着新做的红色衣服,毛茸茸一团坐在椅子上,看着乖巧又可爱。
然而这种假象很快就被打破。
景熙帝给她讲《诗经》中的《鹿鸣》,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周王宴请宾客,君臣相宜的愉悦场景。
秦苏提问:“为什么周王邀请宾客要在野外?菜不是都凉了吗?”
讲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她又问:“前面不是说小鹿吃的是蒿吗?它们是一种东西吗?为什么一片草地上有这么多不同的草?小鹿喜欢吃哪种呢?”
她的问题千奇百怪,但又不是故意捣乱,而是真心不理解。
为什么所谓伊人,又是在水一方,又是在水之湄,不就是隔着一条河吗?为什么不坐船去找她?
为什么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样的坏天气不在家里躲雨,还要出去见人?会带伞吗?淋湿了怎么办?
为什么静女其姝,要约会在墙头?墙头那么高,风那么大,不觉得冷吗?干嘛不约在暖和的地方呢?
……
为什么为什么,小孩子的世界仿佛有几百万个为什么,他们不像是大人一样,对已知的一切都报以一种“就是应该这样”的肯定,他们对自己接触的新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景熙帝只觉得教秦苏读书比上朝还累,他如果知道几千年后的现代家长陪孩子写作业的痛苦段子,想必会很有共鸣。
新年结束,秦苏主动要求找个师傅教自己读书。
她不满道:“父皇没有耐心,总是教着教着就不教了。”
景熙帝:“……”
那是因为朕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本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换一个人承受这种重任吧。
景熙帝找到了当年为自己启蒙的文臣之首,太子太傅赵长德,再为公主启蒙。
赵长德年近六十,性情温和,不参与任何朝政党派之争,是一位忠臣孤臣,堪称景熙帝最为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得知自己要为四岁的公主教书,他询问皇帝道:“寻常家的孩子都要六七岁才开始读书,公主实在年幼,现在就进学,是否为时过早?”
并不是说小孩子读书越早越好的,因为孩子太小,注意力难以集中,很难安安稳稳坐在那里上学。
六七岁的孩子稍微懂事一些,可以自我克制,但三四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让他们在学堂里一坐就是半天,简直就是拘束他们的天性。
景熙帝却道:“尽管去教,如果公主不能理解,放慢速度便罢。”
赵长德揣摩了一下这句话,沉思几秒,问了个很微妙的问题:“那臣是像当年教陛下一样教?还是依照公主的情况来教?”
像教皇帝一样教,那是帝王之术,依照公主的身份教,那是正常的教导。
短短一句话,代表着两条完全迥异的道路。
景熙帝看着他,这一刻,年轻帝王的眼神几经变幻。
殿内侍候的宫人们也许未必都能理解这对君臣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都隐隐约约感觉这时的气氛很压抑,压抑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景熙帝道:“像教朕当年一样。”
赵长德沉默,继而行礼道:“臣遵旨。”
秦苏不知道自己读个书居然这么复杂,她一见到赵长德就觉得稀奇。
因为赵长德留了一把长长的白胡须,直垂到胸前,打理得光洁顺滑,被风一吹就微微扬起,颇有仙人风范。
秦苏想到景熙帝给自己讲的故事,问道:“这是和关云长一样的‘美髯公’吗?”
景熙帝哈哈大笑,说:“赵长德是文臣,可不是武将,他是你以后的师傅。赵长德也曾是朕的师傅,你要叫他太师。”
秦苏恍然大悟:“原来是大虞的诸葛孔明。”
她脆生生喊道:“太师!”
赵长德捋捋胡须,慈祥的笑了。
秦苏要提前读书上学,作为陪玩的叶衍也跟着升级到陪读。
辅国将军府上下都欢欣雀跃,火速跟原本要请的师傅赔罪说明情况。
这可是赵长德!教过当今陛下的太傅!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四海的天下文人之首。
辅国大将军叶泓涛和夫人私下里讲话,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想到衍儿还有这样的运道,居然可以跟着赵太傅读书。”
叶泓涛的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裙,坐在窗前,面有愁容:“我有些担心……”
叶泓涛奇怪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夫人缘何担心?”
叶泓涛的夫人早已习惯丈夫比正常人要粗的神经和后知后觉的脑回路,反正皇帝都不喜欢聪明的武将,当将军的只要会打仗就好了,对这些朝堂之事鲁钝一些不是坏事。
“赵大人德高望重,又是当年教过陛下的师傅,距离致仕养老没有几年了,我原本以为陛下是要请他再做太子太傅的。”叶泓涛的夫人委婉道,“赵大人到现在已历经三朝,如果再跟一位储君,那就是四朝元老,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储君,都是一件幸事。”
为臣者,历经四朝身居高位,是多少文人追求的最高境界,而为新君者,得到这样的臣子追随教导,也是一个重要的光环加成。
所以赵长德这样的人,理应留给太子,留给下一任新帝。
但是景熙帝现在叫他去教导昭阳公主了。
叶泓涛被夫人点了又点,终于醒悟过来:“你是说……”
他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结结巴巴道:“不可能吧,昭阳、昭阳是位公主……”
夫人默默道:“本朝有光宣帝。”
光宣帝,也是一位女皇。
叶泓涛下意识道:“那不一样,光宣帝时是情势所迫,她的登基是四方周旋的结果,但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又有许多皇子可以培养。”
皇宫里又不是没有皇子,就算景熙帝对现在的皇子不满意,凭借他的年纪,接下来生个十几二十个也不是问题,怎么可能这么早就选中一个公主?
叶泓涛觉得不可能,但细细琢磨,又觉得按照景熙帝的城府,不会做这样毫无深意的事情,一时想得头大如牛。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叶泓涛道,“等昭阳公主和衍儿长大,我们都老了,衍儿到时如何,自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