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峰,仅存的两座高峰之一。
苏邑盘腿坐在一处石崖上,双眼紧闭,神色平静,心神视野沉浸,回想古仙那最后一剑的风采。
天地间好似有春雷乍响,与此同时,这位多年求而不得的女子,那座心湖间终于建立起一座剑亭,亭子之内,一抹雪白剑光孕育而生,光辉夺目,绚烂无瑕。
时隔多年,这位修行路磕磕绊绊的独臂女子,终于露出一份发自心底的开心笑容。
剑心已成,自此之后,她才算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剑修。
塑胎境,便是在人身小天地内养育出一枚大道胚胎,随着跻承台境,再打造出一座用于盛放大道七彩流水的白玉台,三境时,胚胎成茧终有一日破茧而出,便是自身大道显化之时。
女子的修为也随着剑心的养育完毕水涨船高,一路从稀碎不堪的境地拔高至三境巅峰,距离中三境不过一步之遥。
女子站起身,对着前方早已消失的大山弯腰致礼。
“谢过古仙馈赠。”
从始至终,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古仙的名号身份,但这份大道人人可学的传道,足够让世人敬仰拜服。
苏邑抬起头,看向远方,那里,是人间。
她的路途,在那千万里之遥的山河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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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比较无趣。
倒是老村长多次登门,也没具体说什么事情,又是送酒,又是送墨,送完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这位老人的心思很浅显,柳相从始至终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的职责是庇护那些气运种子,如今多加了一条,五百年内,只要保证村子一直存在,其余事情,一概不过问。
如今,百年一次的出现气运种子的时间已经过去,柳相难得迎来清闲时光。
对外宣称要回家一趟,时间不固定,总会回来。
离开村子,来到丰阴涧,重新以人身之姿走回那座幽暗洞窟之内。
低头看向那处水潭,不复最开始的那般蓝光湛然,水质清澈,寒光暗淡,再无神异。
光阴这东西,不光不饶人,连山河都会老去。
柳相打了个哈欠,一袭墨衫骤然消散,身躯扭转,恢复妖族真身。
满身鳞甲似玉石,似月光,猩红眼眸在黑暗中就像两盏灯笼高高悬挂。
蟒身长达百丈,头部出现两个包鼓,隐隐有成蛟之势。
血色眼眸逐渐熄灭,洞窟重归平静,亦如最初时。
肉身沉睡,但心神明亮。
心湖间,人身柳相悬空而坐,随着心念起伏,心湖好似沸腾般出现无数涟漪激荡,一圈圈一阵阵,最终汇聚成浪涛,疯狂拍打岸堤。
伸手一抹,心湖之上的天幕出现一幅画卷,是以如意神通重塑那场古仙最后一剑时的风采。
画面很短,一遍下来无丝毫收获。
柳相先是以神通复刻,将画卷一剑搬迁至心湖天地间。
经过无数次的崩碎,拆解,从头到尾梳理条条剑道脉络。
光这一件事情,饶是有神通加持,心神之损耗,也让柳相倍感吃力。
不是境界不够,也不是魂魄不够,领悟大道纯粹靠得是悟性,对于柳相这样的剑道门外汉而言,实在太难。就好像刚刚修道入门的凡夫俗子越过下三境和中三境,直接去参悟地仙的修行路数,何其艰难。
此刻,黑夜之中,柳相真身那枚逆鳞光辉烁烁,如荧火绽放。
谁说逆鳞就一定是弱点所在?柳相这枚,归根结底,是自身大道显化而生。
逆鳞绽放光彩。
心神柳相重新恢复所有精气神,又开始新一轮的拆解梳理。
循环往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相又将挑挑拣拣的几条脉络重组整合。
“相比人间修行大道而言,剑道固然杀力卓绝,可道路太窄,早有高峰矗立尽头,后人若想超越,除非天骄之才不可。确实很难。”
旋即,他又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我可没想成为什么剑修,剑这东西可以复刻,却没必要成为自己大道的阻碍。”
剑,只是大道的延伸和显化。
杀力可以截取,却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有如意神通在,复刻一事并不算难。
例如现在。
柳相心念起伏。
那些梳理重组出来的剑道脉络紧紧环绕交织,最终形成一座悬浮心湖高空的池塘轮廓。
以剑道铸造基石,只要柳相每每感悟一分,池塘内就会多出一条细小水流,直至全部填满,便可在剑道一途上登堂入室。
当然,柳相此法始终属于另辟蹊径,是在大道之中开辟出另一条脉络,相较于纯粹杀力而言,定然要比同境剑修弱上三分。
可哪怕有限制在,但别忘了,他的神通之玄妙,可称万法。
基石铸造完毕,剩下的就看能在这一路途上领悟多少。
肉身沉睡,心神凝为一粒芥子,开始感悟剑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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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流水,白驹过隙。
柳相真身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
一道心声传音响彻心湖。
是钱梨的声音。
柳相想了想,还是决定返回一趟村子。
真身如烟雾散去,重新化作人身,一袭墨衫好似跨越空间,一步便来到学塾。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唯有学塾悬挂的两盏灯笼被人点亮灯火,有个老人蹲在学塾门口,手里拿着旱烟杆儿,吧嗒吧嗒,吐出一口烟雾,在光的照耀下,连烟雾都有了形状。
柳相走近后,老人想起身,却见那位教书先生也蹲坐了下来,他只好谨小慎微喊了句:“柳先生回来了?”
柳相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老村长磕去烟杆儿里的残余灰烬,有些局促道:“这一次回来了,还走吗?”
柳相望向漆黑夜色,没回答。
老村长看了眼沉默的俊秀青年,也觉着自己的这句言语有些强人所难。
他自顾自喃喃道:“咱们村儿世世代代都穷怕了,也不怕先生笑话,我这个在村里人眼中最见多识广的老头子,其实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碎叶城县衙,每次经过城门时候,报出咱们荣昌村的名头,都会让监察的官兵疑惑,来上一句‘咱们这还有个叫荣昌的地方?’呵呵,每次听到这话,老头子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到了县衙,就连门口小吏我都得点头哈腰,四十来年,能见到县太爷的次数也就双指之数。”
“村里人就更苦,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能走出过大山,全靠老天爷保佑才有饭吃,有时候天不随人愿,饿肚子啃树根更是常有的事儿。现在村里老人基本上都走完了,是听说先生要来咱们这儿开设学塾,我才撑着最后一口气儿熬着,就是想看看未来的村子,有了先生的传道受业,能不能将日子过得更好,可是......我好像等不到了。”
.....
老人说了很多话,用尽力气才将此生藏在心底的遗憾一一道出。
最后,老人转过头,看向柳相,一双眼眸愈发浑浊不堪,就像是那片经过冬雪肃杀的黄泥土地,嗓音苍老,带着祈求道:“先生,能不能多给村里后人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