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裕王见那条落水狗还不断对他狂吠,心里来火。
“小畜生!不知好歹!老子帮你度过一劫,你还怪起老子来!去青楼才屁大点事啊!要是让太子晓得是你结果了平王,我看你怎么办?”
李翊炀知道此话不假,但心里仍是不服气,“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太子相问,你完全可以打个哈哈过去,你分明是故意!现在她昏过去了,你还说是在帮我?”
“太子昏过去是因为淋了雨又大吵大闹,关老子屁事!滚滚滚!别杵在这儿碍老子的眼!”东裕王赶苍蝇似的挥手。
“哼!我一刻也不稀罕待在这里!”说罢翊炀将阿鸢横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东裕王仍是站在那里看着翊炀抱着小狐狸消失在雨雾之中,脸上也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喜悦,相反地,他心中腾起一缕别样的烦愁情绪,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琢磨明白为何自己会突然生出这种感觉……
角落里的皓华心道不好。
父亲和这位三哥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东裕王和李翊炀幸许还是当局者迷,可皓华却看得清楚,最初李翊炀不过是父亲手中随意丢弃的棋子,可现在……尽管二人言语间仍是火药味十足,但他们的相处模式俨然是一对父子了,就算父亲嘴上不承认,但是心中怕已是接纳了李翊炀。
平王府中,父亲一反常态出手相助李翊炀,他与大哥皆猜测父亲是否有进一步计划,现在这么一看,原来只是因为父子血缘,父亲不想看他的三儿子关进顺天府受苦罢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更可恨的是父亲似乎对这个“三儿媳妇”很是喜欢啊!若是父亲得势后,应着李翊炀的关系,没将那个贱人杀之而后快,那我的仇又算什么?我绝不善罢甘休!
还有李翊炀……
若是父亲日后想将他纳进家谱。
有这样如狼似虎的兄弟。
我和大哥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不行!
我必须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一切!
阳春三月的夜晚,空气中暖风习习。
阿鸢裹着厚重的锻被不住打寒颤。自那日淋雨后回宫,她就开始发高热,浑身滚烫滚烫。敷在额头上的毛巾一会儿就热了,人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神志早就模糊。
恍惚间,阿鸢能感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冰冷的毛巾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她的身子,温热的水滋润着干燥的唇舌,还有那苦涩的药汁刺激肿起来的喉咙,疼得她皱起眉头。
当然这些都是她极偶尔的感知,大部分时间阿鸢都处于无意识的昏迷状态,在那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哭泣伤心。
梦境中,零乱的画面……错乱的回忆……破碎的心……
杯觥交错,香烟缭绕,李翊炀正左拥右抱、葡萄酒、金叵罗,霓裳趁管弦,舞姿勾魂妩媚,一片烟花似海……
转瞬间,那些淫靡之景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星辰大海,一个男人正缓缓朝她走来,“阿鸢,我发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人。”男人的五官逐渐清晰,是翊炀深情的模样,阿鸢伸出手去,指尖尚未碰触到那张脸庞,翊炀就消失在视线中。
翡翠屏开,芙蓉帐掩,粉色轻沙随风摇曳,朦胧间,床榻上有数道缠绵的身影,风中弥漫着一浪一浪的春情,在一堆香软曼妙的身体中,阿鸢看见了她的男人。
“李翊炀!”阿鸢声嘶力竭地大吼。
男人只微微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眼中尽是不屑和冷漠。
天开始下雨了……
雨,铺天盖地的大雨……
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阿鸢雨中狂奔,痛苦嘶喊大吼……
风,狂风怒吼。
阿鸢全身湿透,又被狂风一吹,彻骨的寒冷浸透四肢百骸。
“怎么办?怎么办?”坐在床边的李翊炀快要急疯了,阿鸢竟然烧了一天一夜,他便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喂药擦身,床旁伺候,一刻也不敢离了阿鸢左右。
翊炀不断为阿鸢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又在胡乱做些什么梦啊?”翊炀俯下身凑到阿鸢唇边,高热中的人烧得稀里糊涂,不知所云。翊炀不算会照顾人,这种伺候人的事,他又不太会,可他偏生赖着不肯走。
“将军,天色已晚,您也歇会吧,这儿有我们。”东宫侍者们见翊炀强撑着精神,也是叹了口气。
“不必了,指不定人一会儿就醒了。”翊炀摸了摸阿鸢的脸颊,温度烫得吓人。
“喝了这么多汤药,怎么体温一点都降不下去?太医院都是群吃白饭的吗?”翊炀心中窝火,急躁地又开始指天骂地,侍者也不敢多靠近,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灰溜溜地逃走了。
同样是淋了那么久的雨,翊炀习武出身,嚼了些草药后也未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可阿鸢与他不同,阿鸢这一年被药瘾折磨的内里已经不太好了,心中又遭到重创,而且脸颊上依稀可辨的掌印,提示着她今日在永安宫受的委屈,能动手打太子的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
“默初瑶!”翊炀恨得牙痒痒,“那日从平王府出来,阿鸢根本就没再怀疑过我一句,若非你多管闲事在阿鸢面前说了什么?阿鸢又怎么可能跑去东裕王府诘问质疑?又怎么可能现在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若你不是阿鸢的亲生母亲……我真的就……”翊炀这样想着,眼神中满是仇恨,指节捏到发白。
“痛……痛……好痛……”
阿鸢竟是轻颤着艰难睁开双眸。
“阿鸢!你醒了!”翊炀激动地将脑袋凑到阿鸢眼前。
“痛……恸绝……恸绝……”
翊炀忽地心一沉,他明白了。”阿鸢醒了,确是被活活疼醒的。”
鲜红色药丸在喉咙里慢慢化开,阿鸢睁着眼睛,无意识地看着眼前的那个脑袋在晃动,目光里并没有半丝生命活力。
“阿鸢,你不要吓我啊!”
翊炀忙呼唤了几声,还没等太医赶过来诊脉,阿鸢一闭眼又昏了过去。
退烧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可是现在李翊炀并不在长乐殿,他又一次被刑部提审了。
谷康面对李翊炀已是心力交瘁,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来,刑部其他官员大多是见风使舵的货色,朝中陛下中风还瘫在床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度站起来,而此刻朝中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东宫。
作为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建威大将军坐在刑堂下竟是一派主人的派头,往来端茶送水伺候的仆役不绝,就算李翊炀身上的疑点再多,如今大势已变,是为一个已故去的皇子平冤重要还是巴结讨好未来皇帝身边大红人重要,刑部大多官员都看得十分通透。
所以,这个所谓的刑部提审,就跟走过场似的。
堂下坐着的男人极不耐烦挥挥手,对堂上坐着的五名刑部上官们报以蔑视的眼神。
“上回这个问题,你们不是问过了?反反复复要问几遍?烦死了!”
刑部的人皆是一愣。
堂下李翊炀坐的那张椅子上也曾坐过不少达官权贵,可敢这么明目张胆喝斥他们的,李翊炀还是头一个。
部堂大人一脸陪笑,“上回那笔录还做的不甚详尽,还要劳驾大将军再陈述一遍才好。”
李翊炀凶神恶煞道:“哼!你们刑部怎么做事的?就把我李翊炀当猴耍,放回去提过来,不断问重复的问题?”
“不敢!不敢!”刑部大人连连摆手。
“我已经耐着性子被你们盘问足足半个时辰了,可以回去了吧?待会太子殿下醒了,见不着我的人,又该发火了!”
这回李翊炀直接将太子的名号抬了出来,刑部大多官员立刻就怂了。
谷康正要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同僚掐了下大腿。
谷康心中无限惆怅悲痛,堂上同僚个个赔笑,堂下仆从衙役恨不得上前给李翊炀捶腿,刑部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我这个刑部尚书是要当到头了……待太子殿下继位后,我便辞官乞骸骨还乡。谷尚书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唔……”
“嗯……”
阿鸢艰难地抬起了她千斤重的眼皮。
“殿下醒了!醒了!”
贾隆激动地嚎了一嗓子后,东宫宫人们皆是松了一口气。
“快去让太医过来!”
“厨房!快让厨房准备些膳食!”
“那边熬药的快些,还是煎昨日改进的那个方子!”
小玉麻溜地吩咐一众侍者,东宫又恢复往昔的活力。
贾隆在床边兴奋地嗷嗷直叫。
“我的殿下!祖宗啊!你可总算醒了!”
阿鸢眨了下眼睛,眼前仍是一片迷惘,直至太医匆匆赶来为她诊脉时,她才渐渐恢复神志。
“薛太医,殿下如何了?”贾隆蹲在床边,急急问道。
“终是退热了。”薛太医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伤寒还得要好些日子才会好,不过人总算是清醒了。”
“本宫睡了多久?”阿鸢开了口,嗓音沙哑得可怕。
“三天两夜。”
阿鸢的记忆由模糊变得渐渐清晰,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情绪波澜,环顾一周,寝室里并没有那个令她心痛的男人。
贾隆一个眼尖,忙上前道:“殿下,大将军衣不解带地在你床边守了足足三天两夜,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将军被刑部召去问话了。”
阿鸢沉默了一会儿,佯装没有听到,只对薛太医问道:“父皇如何了?”
“陛下已经清醒了,但半边身子还是不能动……不过只要调理得当,陛下就有可能恢复的。”
“嗯。”阿鸢点点头。
“殿下大病初愈,勿要忧思过重了,当好好休息,老臣这便为殿下再开几副补气安神的方子。”
待太医缓缓走出寝室时,阿鸢才将头转向贾隆。
“皇后娘娘有没有来过这儿?”
贾隆憨憨地摇了摇头,阿鸢脸上难掩伤心失望,贾隆一个机灵忙解释道:“大将军说了,殿下大病消息得封在东宫内,也要封了太医的口,所以对外只称殿下偶感风寒。”
“知道了,扶本宫坐起来。”
贾隆忙拿了个软垫放在阿鸢身后,阿鸢挣扎坐起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贾隆,去把书案上这三天来堆的奏疏拿来。”
贾隆吓得差点下巴没掉在地上,“哎呀!太医才吩咐过的,殿下大病初愈,要好生休息。
大将军要是知道了,奴才把奏疏拿给您,非把奴才杀了不可!”
“贾隆!”阿鸢淡淡道:“你到底收了李翊炀多少好处?”
贾隆一脸惊恐,难道他的内应身份曝光了?
“哼!本宫看你一口一个大将军叫得很是亲热,你也别在这东宫当差了,直接去建威将府侍俸你的大将军去吧。”
贾隆蹲在床头急得直撇嘴,他也想啊,可他本来就是将军送进宫里的内应,这回儿又被退回去了,这哪成呐……
李翊炀脚下生风,急急往长乐殿赶。
连着三日,静悄悄的东宫竟忽然间多了不少生机,宫人们忙碌着,脸上却显得十分轻松。
翊炀心头大喜,提起内力,足尖点地数下,就朝长乐殿奔去。
阿鸢半坐在床上休息,而此刻贾隆正捧着一大摞奏疏将将要放在床旁小几上。
“贾隆!你作死啊!”
突如其来一声吼,吓得贾隆手一抖,所有奏疏散落在地。
贾隆一脸委曲巴巴
“殿下非逼我这样做的……否则就要把我赶出东宫……”
李翊炀气得咬牙切齿:“殿下烧糊涂了,你也烧糊涂了吗?”
贾隆垂着头不敢回嘴,收拾好地上一摊奏疏后一溜烟跑开了,临了还不忘关上房门。
阿鸢对此并未发表言论,只想阖上双目,将脸瞥到一边,显然不愿搭理翊炀。翊炀轻轻走到床边,紧紧握住那双手。
“太好了,阿鸢,你终于醒了。”说罢直接伸手摸上阿鸢额头,“谢天谢地,终于退热了。”
阿鸢一言不发,也不愿多看翊炀一眼,只是轻轻将手抽回。
那一瞬间,翊炀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但他并不气馁,端起桌上那碗刚熬好的中药。
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阿鸢,把这碗药喝了好不好?良药苦口,对你的恢复大有益处。”
强烈的气味终于促使阿鸢看向那碗汤药,汤药里印出一张消瘦憔悴的脸庞,阿鸢怔怔地对着那倒影发了会儿呆。
“宝贝,喝吧。”翊炀作势就要将碗凑到阿鸢唇边。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汤药中,带起了一圈圈涟漪。
“阿鸢哭了?”
啪嗒——
啪嗒——
那碗汤药俨然成了个迎接雨水的湖泊。
翊炀慌神,连忙打开了个小盒,“阿鸢,这里有蜜饯!不苦的!不苦的!”
“李翊炀……”阿鸢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好了,不够你玩了?”
李翊炀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击得找不着北。
“自从我染上药瘾,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比不过外头那些……所以你就跑出去寻花问柳……”
李翊炀全身汗毛倒竖,他苦苦守在病榻前三天两夜,急得不行,差点都将他头上那顶喝花酒的大帽子给忘了,但此刻他并没有开启窦娥式喊冤,毕竟能洗掉了结平王的嫌疑就已经是件幸事了。
“阿鸢,其实我……”
李翊炀将碗放在小几上后,郑而重之道:“其实我根本不愿去逍遥楼那种地方,是东裕王非让我作陪……可没料到那地方处处是催情的东西,那些女人又勾引我……迷迷糊糊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别说了!”阿鸢捂着耳朵嘶吼,“我不想知道那些细节!”
“好好好!阿鸢,你别激动。”翊炀心疼地免不得安慰几句,“阿鸢,就算我同那些女人睡了,我的心里也只爱你一个。”
阿鸢先是一愣,随即全身轻颤,用手捂着脸痛哭出声,泪水从指缝间滴落……
劝慰显然起了反作用,翊炀正是六神无主之际,阿鸢突地捂着胸口费力喘息一阵。
“阿鸢,你怎么了?怎么了?”翊炀话尚未说完,阿鸢人已经歪倒在床头。
“大将军!大将军!”贾隆此刻冲进了长乐殿,“皇后娘娘这会要召见您呢!”
“召见!召见!召见他个头,一会是刑部!一会是皇后!受够了!”
“咦!大将军,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翊炀目呲欲裂,发了疯的大吼起来,“你没有看到殿下又昏过去了吗?给我把太医找来!”
薛太医还未走到太医院门口,又被半路拦截下来。
在太医们一遍又一遍的,“不能再刺激殿下”的叮咛声中,翊炀火冒三丈地朝永安宫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