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有多久……
还没到……
快到了吧……
为什么还不来……
阿鸢蜷缩在废墟中,看着远处的一炷香在燃烧中一点点耗尽生命,时间一点点流逝……
似乎有数十种真气在阿鸢全身游走冲撞,不仅仅是游走全身的疼痛,数十股气血在体内剧烈翻涌,找寻喷薄而发的出口,阿鸢只觉得她要被这些肆意冲撞的气血从数十个方向由内向外撕裂。
任凭冷汗湿透亵衣,阿鸢也不敢动弹,活动,愤怒只会让气血涌动地更急,她已是感觉全身血液沸腾向外不断胀满,整个身体就要爆炸一般。
早知如此,药瘾初发之时就该去云麾将府,震怒,羞愤,赌气……为了这些虚无的情绪,拉不下脸来,白白承受这样的折磨。
她想她体会到了四弟死前气血翻涌的痛苦,她想她也快死了,也快撑不下去了。
阿鸢甚至还希望自己是滇越古国的人,可即便是滇越王室,恸绝易非轻易获取,二十味稀世药材,熬制一年,一时半会想要得到,简直天方夜谭。
堂堂东宫之主竟狼狈至此,阿鸢蜷起身像一只快要被渴死的虾米,她将惟一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一柱香上,似乎只要那柱香燃烧殆尽,就意味着她痛苦的终结,她不能进行任何思考,也无半丝杂念,脑海中惟有一句话反复叫嚣。
“翊炀……你快来……快来……”
单调的脚步声空荡荡回响着。
“翊炀?”
阿鸢勉力抬眼,那个黑影伫立在门栏边,没有进来的意思。
“翊炀……翊炀……”
沙漠中倍受烈日炙烤的游者,在那弥留之际,忽地发现前方一片绿洲。
阿鸢心脏开始有力跳动,将血液泵入四肢,阿鸢竟是恢复了些活力,她扶着倒在一旁的木柜,颤巍巍从一片废墟中爬起。
没有迟到的责备,只有终于等来的狂喜。
“翊炀……”
阿鸢想冲进那个怀抱,可只是站起来都要了她的半条命。
“来……”阿鸢朝着那黑影伸出手,可等不来半点回应。
“来?”翊炀暗忖:“阿鸢你叫我滚的时候可不是这幅神色,我李翊炀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一条狗!”
“翊炀?”一瞬间,心脏沉入冰寒谷底,眼前的这一切难道只是海市蜃楼?
长乐殿根根灯烛随阿鸢一同颤巍巍晃动着,室内还算明亮,却始终照不亮黑色身影所站的那块地方,似乎那个男人所到之处皆会让周遭明亮之所沉入阴森黑幕。
“翊炀……翊炀……”
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渴望,阿鸢迈着随时会跌倒的步子,一点点向黑暗靠近。
滴答——滴答——
被汗水浸湿了的亵衣下摆滴着水珠,零落散乱的发梢也不甘示弱,滴水声此起彼伏,阿鸢向着黑影伸出双手,摇摇晃晃地走着,她脸色惨白如纸,赤脚散发,若非那双散着渴求之色的眼瞳像个活人,乍一看,确实同游荡于人世间的水鬼有几分相似。
阿鸢无暇顾及身后一行水迹,也不在乎东宫之主的仪态,她用尽全力朝黑暗走去,朝恸绝走去。
离得很近了,阿鸢却仍是看不清楚隐在黑暗中男人的容貌。
前方是沉重的呼吸声。
“是翊炀啊!不是幻影!真的是翊炀!”
阿鸢就算不用眼睛去辨别,也能感受到翊炀的气息,每夜枕边的呼吸太熟悉了,而且隐隐地,阿鸢还能嗅到恸绝诡异的芬芳。
“翊炀……”
阿鸢已然力竭,双腿一软,像无数次那样朝男人胸膛跌去。
只是这一回……
男人不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立刻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宝贝。
阿鸢沿着男人身体滑落,所幸最后一刻,阿鸢勉力扯住男人的腰带,才免于摔落在地。
艰难地拽住男人衣袍,阿鸢一点点挪动身子,费力站起,来不及多说半句,阿鸢的手下意识在翊炀身上摸索起来。
“在哪儿?放在哪儿?在哪儿……”
翊炀低眉,少女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中捞上来,冰冷的身子靠在炙热的胸膛上瑟瑟发抖。
“翊炀……我好想你……”
“想我?哼!还是在想这个?”翊炀不知从何处像变戏法似的,手指捏了个鲜红如血的药丸,在阿鸢眼前一晃而过。
“恸绝!”阿鸢眼冒金光,如沙漠旅人看见水源般伸手去抓。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翊炀指间竟是空空如也
阿鸢猛眨几下眼睛,怀疑方才所见只是一道幻觉。
“恸绝呢?翊炀,你把它变到哪去了?给我!给我!”
少女在男人怀里扭动着,不断蹭着他的胸膛。
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是,确认翊炀出现在身边的那刻起,阿鸢那游走的疼痛,好像就不能将她撕裂,阿鸢亦不再恐惧,大抵是潜意识中相信翊炀绝对舍不得她这般痛苦才把心落到实处。
毕竟,承受药瘾煎熬折磨,独自忍受与翊炀陪伴左右完全是不同的。
“给我吧……翊炀……我再也受不了……快死了……好痛……”
翊炀静默片刻,忽地打横将人抱起,大步流星,一路踢开累累的废墟。
此刻,长乐殿惟一未被暴力摧毁的喜榻剧烈颤动了一下。
“翊炀……给我……给我……”阿鸢苍白双唇不断嗫嚅。
“很痛?是吗?”翊炀欺身压了上去。
“痛……痛得快死过去了……”
“那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翊炀重重一拳砸在阿鸢枕边,床榻因这突如其来的外力,猛晃了一下。
阿鸢冷汗已是浸湿全身,再也流不出来,她只是泪眼迷蒙望着男人。
“我……我错了……我不该拿汤碗砸你……”
“你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
“翊炀……给我……恸绝……受不了……”阿鸢甚至失去抓住男人身体的力气,只是央求。
“说!你为什么要在我们洞房夜晚去见那个贱人?”
“别在这个时候……逼问我……”
“告诉我!为什么?”
“想……想同她一起求父皇取消婚礼……被人发现……百口莫辩……毁她清誉…我没有选择……”
昨夜,每一个细节,李翊炀都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要听,要听阿鸢亲口告诉他,诚然,零星碎语中,阿鸢隐瞒了另一些心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皇兄!他就那么重要吗?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翊炀压在阿鸢身上,按住她的肩头,咄咄逼问,鼻息间的热浪滚滚,阿鸢隐约有一种置身火山口的错觉,回答稍有不慎,便要被岩浆活活吞噬。
这是道送命题,强大的求生欲告诉她绝不能说实话,可她也不想欺骗翊炀。
“翊炀……我爱你……只爱你……”
全力嘶吼出这句话后,阿鸢全身一阵气血翻腾,十多处真气游走全身,互为冲撞,血液都像要蹦出体外,她陷入绝望的巨痛和被从内向外生生撕裂的煎熬中。
猛然,听到爱的表白,翊炀不免有些喜色。
“你对那个女人那般好,也是因为你的皇兄吧!在你心里,他就那样重要?”
“我已是站到濒死边缘,而他还在没完没了逼问儿女情长,难道于他而言,我的性命还及不上一个情字重要吗?现在不能再提菲菲和瑾渊……”
阿鸢顾不得自尊,脾气,她要拿到恸绝,她要活下来,即便让她表现得像个娇弱女人,一如翊炀希望的那样。
“李翊炀……我差点为你生了儿子,你到头来……这么狠心对我……落胎时……你站着像个木头……现在……你仍是淡漠无情……你当真舍得?”
“我不舍得!我不舍得!”翊炀急了,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想起欺骗阿鸢落胎之事,虽不得不那样做,但心中满是痛惜,更怨当时的无能为力,“你痛,我也心痛,可我怕,现在就这样轻易原谅,你以后还会犯错,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不会……翊炀,我保证!”
“你也曾向我保证过不会应下这莫名其妙的婚事,我要怎么相信你?”
汗珠沿着阿鸢修长白皙的脖子缓缓流进胸口,翊炀视线下移,阿鸢全身瘫软,怕是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惨白,双唇微微嗫嚅,惟有那双眼角湿润的眸子满是哀求的看着自己。
“不会了……真的……以后真的……不会犯错。”
湿透了的亵衣紧紧贴在阿鸢皮肤上,更显病体单薄,本该让人疼惜,可在男人眼里,这样的阿鸢却给他一种别样的感觉。竟是有一种病态的诱惑,翊炀一时间唇舌干燥,不禁舔了舔唇。
“阿鸢,我想到一个好法子,让你永远忘不掉这个教训。”
说话间,翊炀已是扯下那浸湿的亵衣。
阿鸢全身一僵,气血凝滞,待她反应过来翊炀话中深意时,全身气血翻涌,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求你……别……别是现在……
翊炀全然不为所动,他享受着阿鸢喉咙里溢出不成调的哀求。
“阿鸢,只有在痛苦中,你才能得到切肤忏悔。”翊炀阴测测地在阿鸢耳畔吹了一口气,同时一手毫不犹豫解开自己的腰带。
“我要你永远记得你是我的妻。”
阿鸢心脏剧烈痉挛起来,皱巴巴拧成一团,一股股鲜血化作一把一把利刀,从心脏内向四面八方射出,游离在体内的无数把利刀无情切开阿鸢脆弱的血肉经脉,亦将那些乱窜的气血切割为更多分支,一个变两,两个变四,痛苦成倍数增加,每一个致痛因子如有生命般兴奋翻滚,在阿鸢不堪一击的体内狂欢,放声齐呼。
我会要了你的命——
我会要了你的命——
……
心脏内的血液都流尽了,惟剩一片空洞,一如阿鸢现在的眼神,空洞地没有任何焦距。
眼前是那个让她爱入骨髓的男人,苍白双唇微微嗫嚅了一下,她想告诉翊炀,她快痛得死掉了,她想再乞求讨要一粒恸绝,她想让翊炀
徒劳……
全都是徒劳……
阿鸢喉咙里再也无力滚出半个字来,她比谁都清楚,现在反抗抗争不得,讨劳哭泣无用,自药瘾发作起,她已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
啊——
阿鸢浑身轻颤,喉咙里溢出一声暗哑的声音。她张着嘴大口喘气,成串泪珠滚落湿了喜枕。
“长腿了!会跑!我让你跑!你跑啊!我叫你离开我!”
李翊炀面露狰狞,
“我一心想同你好好过日子!你居然为了你那个皇兄,非要和连菲菲那个贱人搅和到一块,还叫我滚?你做梦去吧!”
“让我滚!你让我滚!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了,你让我滚!”
翊炀狂吼着,誓要将他所有的愤怒委屈都发泄在这令他痴恋成狂的身体上。
“为你付出一切!到头来你要抛弃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对你一忍再忍,我们圆房时你跑出去,我都忍了,你还要把那个女人娶回来,把我踢走!”
“没有你,我不能活!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做错了什么?”
内室的动静不小,可整个长乐殿的侍者宛若集体失聪,别说有谁能冲进来救驾,就连多朝内室看上几眼的人都称得上勇士。
东宫禁军大多是陈琛手下旧部,训练有素,早已察觉到内室异动,却皆是按着刀交换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后,皆是装聋作哑。
自新任禁军统领上任第一天起,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建威大将军与殿下独处时,东宫禁军一概不准擅闯,美其名曰,大将军武功盖世,有他在殿下左右,什么刺客杀手敢碰殿下分毫?要你们这群小兵瞎掺和捣乱?其实个中缘由,却是提也不能提的。
真正阻止那群赤诚尽忠的禁军冲进来的,不是那狗屁不成文规定,也不是畏惧大将军的权势,而是太子殿下自己。
当初陈大人率成木,成楠冲进去阻止救驾,结果呢?结果陈大人被殿下厉声呵斥,沦落到远走他乡的下场,陈琛这一走,寒了多少颗赤诚忠心,不是不敢冒着以下犯上的罪名冲进去,只是一片忠心奉上,却换得太子殿下的厉声责难,说不定连饭碗、人头都保不住,哪个呆子会冒着招致杀身之祸的风险得罪大将军,陈大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群地位卑微的兵卒又岂可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