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猛虎,草木必旺,朝有谏臣,奸臣难以擅权。”
奶声奶气的读书声朗朗响起。
陈琛抬头一看——文华殿。
想必七殿下正在太师面前摇头晃脑背书,可是这样稚嫩的声音当真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嘛?便是少傅解析过,七殿下能担负起这句话的重量吗?
至少他陈琛没有做到……
稚嫩的读书声将陈琛思绪拉到多年前。
“太子殿下,何为为君之道?何为治天下之道?”
太子殿下正昂着比条案高出一点的小脑袋,出神凝望着窗外两只雀儿争食,忽闻太傅点名,有些局促。
持刀站在远处的陈琛,心知快放堂了,太子殿下已坐不住了,估计这会儿玩心大起,这一章太傅授的是朋党论,不过命题过大,完全可写一篇文章出来,这不是为难七岁的娃娃吗?
“嗯……”太子歪头想了一会儿。
“故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稚嫩的声音吟诵起这种大道理来,陈琛听在耳朵里,总是想笑,又看得殿下一袭杏黄色锦衣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两只小短腿吊在半空中,一晃也不敢晃的模样,就觉得很有意思,那时的陈琛心想,殿下不带着一帮太子伴读,骑在太傅头上就很不错了,还能认真求学,将来定是明君……
太傅又抛出几个问题来,大抵是关于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的,殿下基本都能一一作答,若是答不上来的,看一眼旁边的萧晟,经小声提醒也能答出来。
陈琛双眸弯成一道桥,念及皇后娘娘一直顾念殿下,将来会被奸妃小人所惑,简直是杞人忧天,殿下才七岁就能懂得这么多大道理,何况以后还有萧晟从旁劝谏,殿下身旁如何会有奸佞小人的位置?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萧大人已不在人世,而他陈琛也将离开邺方,殿下身旁最亲的人便是……便是那邪魔妖怪。
为何劝谏得再多,殿下只会偏袒那个妖物,连皇后娘娘干涉,也只治得了殿下一时……
陈琛蓦地想起前些时日偶遇的江湖道士。
妖魔惑人也只能采用不一样的手段!
花园中,迎春花仍是聚在一处摇摆,微风中夹杂着淡淡花香。
“翊炀还痛吗?摸摸。”
“没事了,真的不要紧。”
“要几天才能消肿,怎么办?明日便要上朝了,你的脸……”
“回去用冰块敷一敷。”
“万一被人问起怎么说?”
“谁会这么好事多嘴,真被问起,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
“可翊炀……”阿鸢话未说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将她直往后推数十步,眼前是一道绕着翊炀疾速旋转的黑影,步伐快得一时间辨不得来人是谁?
翊炀前胸后背连中数掌,却毫发无损。掌峰斜劈而下,却不带掌力,待他定睛细看时,却没有那个机会,一掌直拍脑门,同时视线被一张纸遮住了。
阿鸢惊呆了,好好的翊炀,眨眼间前胸后背贴满了黄色道符,英气的五官被一张不知画了什么图案的黄符遮住。
呼——
翊炀一吹粘在脑门上的黄纸,道符扬起的刹那,翊炀竟看见陈琛一袭道袍,手持木剑,围着他上下左右跳跃,咕咕嚷嚷不晓得在念什么咒?
李翊炀……
“妖怪!速速现出原形!急急如律令……”
翊炀暗忖:“陈琛是十二年前通过层层演武选拔,任太子贴身侍卫一职,可皇后当年为何没将智商纳入考核标准?”
“陈琛,你在做什么?”阿鸢气急败坏奔了过来,打断了陈大师的作法。
“清君侧”陈琛义正言词。
“你……你……是不是疯了?”阿鸢一把扯下盖在翊炀脸上的黄纸,“这……这上面是什么?黄纸上朱砂图案触目惊心。
“这是灵符,辟邪,化煞,防小人!”
翊炀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陈大师,请继续你的表演。”
“哼!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琛正欲挥舞木剑“施法”却听得阿鸢一声大喝:“够了!”阿鸢愤怒地扯下翊炀身上的黄纸,狠狠掷于地面。
“陈琛,你是不是还扎小人了?”
“扎小人?好主意!”
“我没料到你气量这般狭小,歹毒心肠!你口口声声说清君侧,那谁是奸佞小人?翊炀吗?
“对!就是他!”
“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证据……证据就是自从殿下结识这个妖物以来,变得不可理喻,臣的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呵呵!阿鸢冷笑两声,“又想说翊炀是蛊惑人心的妖物吗?我告诉你陈琛,他是蛊惑了我的心,不过同时我也蛊惑了他的心,这就是爱情,你对此一无所知!”
“我……”陈琛一时竟无话可反驳。
“殿下说的爱情,臣也许并不懂,但是臣从第一眼见到李翊炀,便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只是蛊惑殿下的心,还算不上严重,若是利用殿下,做出些祸乱朝纲之事……”
“给我闭嘴!建威将军几度为大昱身先士卒,你却再三出言诋毁,当着我的面,先是泼雄黄酒,又是殴打,再是贴符,接下来呢?又想闹哪样?你快走吧。”阿鸢这么说着,却拉着翊炀离去,用身体将人护着,生怕下一刻陈琛就会对翊炀拔刀相向。
翊炀暗忖:“陈琛当真滑稽,人都快退场了,还非得来搞笑一把。”
着实。
陈琛这一荒诞举动,将最后一点离愁别绪化为乌有。
头也不回的殿下,丢给陈琛最后一句话,“你走了后,我会去看你的,在你不发疯的时候。”
原来……
原来……
殿下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发疯……
陈琛愣了半响,待回神后,那二人已消失在花园尽头。
大抵是已预料到这个结局,陈琛长叹一声,阖上双目。
“殿下,这位少年便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了,以后陪殿下左右,时时刻刻保护殿下。”
浑身奶香的小娃娃,看了看跪在地上仍比他高出不少的少年,眨巴了几下水晶珠般的大眼睛,忽一下跑没影了。
少年陈琛心下一片慌乱,“怎么办?殿下好像不喜欢我,我是要被退货了吗?”
不片刻,小娃娃“蹬蹬”的跑了过来。
“这个,给你吃。”
小娃娃将手中的大苹果塞进少年的怀里。
“谢殿下”三个字尚未来得及出口,粉嘟嘟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抓住少年的拇指。
“陪我玩。”
太子奶声奶气说了这三个字,也奠定了那个少年在东宫十二年的位置。
可如今……
陈琛昂起头,笑了,可眼角却有泪水溢出。
“罢了,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尽力了……殿下已有新的生活了,便是那李翊炀有何不轨之举,皇后娘娘必不会袖手旁观,但愿我对李翊炀的猜忌不满真的只是我的个人偏见吧……”
陈琛再度睁眼,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少许浮云。
人总是要往前看,不能活在过去美好回忆中。
“殿下,陈琛走了,珍重!珍重!”
阿鸢挽着翊炀,像平素那般双双步入长乐殿。
“怎么回事?殿内这么嘈杂?”
阿鸢快步入内,眼前的景象惊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