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文武百官的嘈杂声阵阵,亦是盖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
“说……说下去……”德辉帝脸色惨白,已是咳得翻肠倒肚,他捂着胸口,强压住喉头的那股腥甜,颤巍巍地指住跪于太和殿的兵士。
那兵士泣涕横流,五官痛苦扭曲成一团,“陛下,弟兄们……拼死……拼死从羌陵贼人手上抢回骠骑将军尸身……”
一口殷红赤血喷了出来,龙袍上沾染了斑斑血渍。
“皇上!陛下!”
群臣大骇,失声大叫,一时间,太和殿弥散着恐惧气息,直要把殿顶掀翻,还来不及商计一句前线战事,皇上的病情就恶化至此。
“太医!传太医!”刑公公尖利的嗓音直冲出太和殿。
群臣慌乱一片,和无头苍蝇一样,乱烘烘干着急,德辉帝急剧喘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挥手宣告早朝结束。
众侍从蜂拥上前,搀扶着德辉帝转入屏风后。
太和殿驻立于大昱都城三十余年,见证了大昱风风雨雨,如今他却品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惶恐。那是大厦将倾的惶恐。
文武百官没有一人离开太和殿。
“完了!骠骑将军战死,峡鲁关那些残兵失了主帅,便是失了军心,如何能守住?”
“不行,咱们得谏言陛下速调军队前去支援,这峡鲁关若是失了,那大昱岂不是……岂不是……御史大夫已是惶恐地说不下去了。”
几个武将围住那前线兵士问个不停。
那兵士三言两语大抵说了骠骑将军如何遭了那贺兰昌朔的毒手,羌陵蛮人是怎样一群惨无人道的虎狼之师。
有不少文官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不知是听了那前线兵士的描述,还是想到了羌陵蛮族杀进大昱都城的场景。
太和殿众臣立时分了两派,主战派力争死战到底,和羌陵蛮子拼了,主和派则赞成割地求和,甚至还提出迁都……双方各执一词,红着脖子争吵,昔日和睦有礼的同僚,恨不得要拳脚相踢,不仅是为了大昱的未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命数。
李翊炀静静地看着百官,争吵不休,只是一言不发。
良久,屏风后转出一人传陛下口谕,召见几个要臣,萧丞相,何太尉,御史大夫……当然还包括翊炀。
骠骑将军战死沙场的噩耗,如龙卷风般刮过大昱每个角落,弥散在整个大昱的恐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紧急的战况伴随着圣上早朝上咳血的消息,立时传遍了皇城中每一座殿宇,也包括长乐殿。
“众爱卿……今日召见你们……是想立刻拿出对策……”德辉帝半躺于永安宫的床榻上,他服下几碗汤药后,终是顺过了气。
“父皇!父皇!”永安宫蓦然冲进一个人。
翊炀闻声回头,眼神便再难从那人身上移开。
阿鸢不及通传冒失闯入,她没多瞥翊炀一眼,当然也视其余重臣为无物,径自冲到德辉帝病榻旁。
“父皇……父皇……”
阿鸢知父皇身体抱恙,却不想今日突然恶化至此。闻及父皇朝堂上的咯血,更是担心得三魂少了七魄,现下握住父皇冰凉的手掌,有一些控制不住的情感快要喷薄而出。
“父皇撑得住……没事。”
德辉帝安抚性的言语更是让阿鸢心揪成一团。
“大昱如今已是四面楚歌,朕的意思是让怀化将军前往峡鲁关,稳定军心……”
“圣上不可!”萧丞相急道:“虽说贺兰昌朔亲自领兵侵犯我大昱东北部,但羌陵境内定是仍有重兵,北绥军若离了主帅,那大昱西北的安平,坎禾城便是岌岌可危。圣上切莫中了羌陵人的下怀!”
“为之奈何?”德辉帝捂着胸口痛心道:“镇国将军同纳歧突瓦联军在甘平激战,更是分身乏术。”德辉帝目光往病榻边围座的众臣身上一扫,蓦然他看见一个身着黑麒麟锻袍之人,目光闪过一丝光芒。
阿鸢的目光随着德辉帝的视线望去。
三个月没有任何交流的俩人,却是在这种场景下见了面,纵使万语千言也只能哽在咽喉,阿鸢神色复杂,翊炀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大胆炙热,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毫不避讳,灼得阿鸢有些无所适从,唯有转过身去逃避。
翊炀的袖袍猝然间被扯了一下,翊炀回了心神,立于身侧的何太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云麾将军,你虽年少,资历尚浅,但国难当头,大昱正值用人之际……”德辉帝一字一顿,言语中是罕见的中肯。
“陛下且慢!”何太尉拱手,“云麾将军绝不宜前往峡鲁关,一来峡鲁关乃天险,地形复杂,需要久经沙场将领方可取胜,将军武功盖世,但带兵作战经验不足,二来将军本是武职京官,熟悉皇城地形,留下来保护都城最为合适。”
“作战经验丰富……”德辉帝一时失神,喃喃自呓,脑海中浮现了当初同他一起征战沙场,平定天下的几个异姓王,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的峥嵘辉煌,可转念他的眼神又渐渐暗淡下去。
二十年过去了,恒霖王已是近乎十年未出征,何况二皇子已死秦妃尚在冷宫中,其心必异已不能用,至于东裕王十年的纸醉奢靡,怕是连战马也不会骑了,至于自己想御驾亲征……那更是天方夜谭……
“咳……咳……”德辉帝凄楚地摇着头,“这个不宜调配,那个不能出战……想我大昱王朝竟是无人可用。”德辉帝感到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是惶恐,登基二十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惶恐。
永安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德辉帝又开始剧烈咳嗽,阿鸢忙给德辉帝拍背顺气,她望着父皇苍白脸色,心疼到极致,却也怨恨自己无能。阿鸢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请命上前线这不可能,父皇病倒,朝中一应事务政务责无旁怠落到自己身上。揽握大昱严峻局势才是身为王储该做之事。
阿鸢想说些什么安慰父皇,却发现一切言语都是无力,解决不了现下燃眉之急,阿鸢莫名悲从中来,想大昱乔氏王朝三十多年的绩业,难道……难道就这样气数将尽了吗?
朝阳透过窗枢悄悄洒落进来,阿鸢的身躯蒙上一层淡淡迷朦,翊炀不能看到阿鸢脸上的神情,只得一个背影。那背影微微颤抖,显得那样脆弱无助,那种濒临绝望的气息围绕着她的周身,仿佛周遭的一切希望都被掐灭了。
“阿鸢……阿鸢……”李翊炀在心底一遍一遍呼唤这个名字。“阿鸢,别怕,我就是你的希望!”
“臣愿请战!”
四个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颗灯烛,给人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