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下一次的轮回,从我抱着那具枯骨闭眼的时候来临了。这次睁开眼,哈克苏小小的手已然被我握在了掌心中,而我,正带着她走在去无极宗的路上。
这次,我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我的命运与这个孩子,息息相关,她的结局就是我的终点,无论好坏,我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这一次,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她突然生出了灵根,虽然是普通的土灵根,只能控制地面石子或者小山丘的一小部分,但对她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惊喜,于我而言,也是一次转折的开端。
她很快拜入我门下,我每天都抽出大部分时间陪她,慢慢的,她变得活泼开朗,也爱笑起来,甜甜的酒窝和虎牙总是显出一副略带稚嫩的神情,她的性子,也当真十分单纯。
在指导她修习法术和剑术的时间里,我对她的评价只有一字:钝。是的,她的迟钝超乎常人许多,别人一眼就能学会的事,她却需要重复百遍,刚开始,我也有些无法坚持下去的想法,但渐渐的,通过一件件小事,我对她发生了改观。
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无极宗那颗玉兰花树下睡着了,她小心翼翼趁着我睡着的时候轻轻找来自己的被子披在我身上,直到傍晚我在一片霞光中醒来,看到仍在坚持扎马步的她汗如雨下,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容,心底的什么地方似乎被触动,突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
是啊!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从来都是你来我往,从来都是我的给予得不到回应才让我丧失了对她的信心。但经过日复一日的教导,一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御剑,那一日,我带着她去山顶看了日落,她指着远处落下的太阳的余辉,说:“那是师尊的眼睛,光辉灿烂。”之后我们继续坐着,等来了满天星辰,她突然问我:“师尊,您喜欢星星吗?”我下意识回答:“喜欢!”她高兴的对我说:“那我以后死了就变成星星,让师尊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最亮的一颗就是我。”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眉眼,竟然透出了少女的羞涩。但我不敢不去回应,只是淡淡答道:“好。”
那之后,她坚决要御剑带我回无极宗,结果灵气不足以支撑,半路便从高空坠落,看着她在半空中惊慌失措的大喊:“师尊救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丝好笑,因为她的鼻涕眼泪也被风吹起来了。
原本平静的生活,却被一个男人打破,那个人是哈克苏下山历练时救回来的,在我看来他并非如她所言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或许是内心的不安定让她萌生了拥有一个‘家’的想法。多次劝阻没用之后,我只好送她出嫁,好在这场婚礼,足够盛大。
但婚后第一天,那个男人就暴露了有妻子和孩子的事实,他直言,对哈克苏只是‘玩玩而已’他娶哈克苏也只是为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便于家族产业的发展,他的家族,是做茶叶生意的,是名副其实的商贾世家,自然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正室,哈克苏在那个男人一番花言巧语的哄骗下毫不知情的成为了小妾,沦为了他们家族人人嘲笑的笑柄。
我知晓后去了那个男人的家想接她回来,但她说:她很好。笑着将我拒之门外。不知为何,我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一日来自雪地的寒凉,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出错。
她在某个夜晚留了一封书信,离开了她最后停留的驿站。我在遥远的梦里,被一声来历不明的巨响惊醒,鬼使神差的我感觉到了她第二次出现在了那片她曾死去的那片山林。
当我循着前世的记忆在那个漆黑的洞穴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脑袋被打穿了一个洞,是用她手中一个黑色的,小巧精致的,极具杀伤力的不知名的武器洞穿的。
我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满脸的血污再次印证了我的失败。就在那个山洞里,我恍惚间,看到了她指给我看的那颗星星,让我相信那是她变得,闭眼的瞬间,我再次进入了轮回。
熟悉的阳光明媚的早晨,手中温热的小手不安的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惊恐不安的大眼睛再次偷偷看向我。
这一次,我带上了笑,蹲下身,轻轻拥抱住她,那一刻,她突然愣住了,然后放声大哭。
等她哭累了,趴在我肩头睡着,我才带着她回到了无极宗,把她的寝室安排在我隔壁。
于此同时,时间的齿轮不光映照在我身上,使我记得每一世的记忆,而她也在一次次的轮回中,拥有了不凡的休闲资质,所有的一切,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一世,她不仅拥有了木系灵根,还同时拥有了极其罕见的水灵根,这下,她的修行顺利了许多,而我教她也不再那般吃力。
我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和宛如父亲般的关爱,这也使得她极其依赖我,不知不觉间,三年过去了,她还是又瘦又小,看起来能被一阵风轻易吹走。
但在她结金丹的那一天,她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举动,借助金丹重塑肉身。因为她也明白,她早就和父母一样高,不会再继续长高了,矮小的身段和日渐苍老的面容宛如一个发育不全的老小孩,让她一度自卑到抬不起头来。终于,一次雷劫的洗礼,给了她梦寐以求的新生。
但令我想象不到的是,半月后,‘他’居然怀孕了,我以为‘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男人,但‘他’对男人的无知造成了保留子宫的错误,而那个孩子,竟然是紫霄宗少主的,风荷举。他是个出色的继任者,作为下一任紫霄宗的掌门,他们的事被严格保密。
在二人一次双方长辈都在的情况下,众人也洞悉了真相。
风荷举在门内被人下药,而哈克苏恰巧路过他房门,就被他拉进去,当成了解药,哈克苏到底修为尚浅,一时挣脱不得二人纠缠了一夜。
紫霄宗认为男人怀孕生子是一个耻辱,他们不愿接受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所生的孩子,要求打掉。哈克苏也同意了,那时候,我看见风荷举听见‘他’同意打掉孩子的一幕时那失望至极的眼底,就知道,‘他’错过了,错过了这几世唯一获得幸福美满结局的机会。我却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那个夜晚,‘他’坐在玉兰树下仰望星星时对我说:“师尊,我连自己都无法养活,又该怎么养活孩子呢?生下来,如果只能跟我忍受别人的嘲笑和白眼,不如不要生好了。”他的眼泪像雨点,落了很久,我想:‘他’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女人,有着母性。
但很快,‘他’的传闻如疾风骤雨,在修仙界盛传开来。那个谣言的来处,我想,我是知道的,因为在谈判的那一日,我看见了风薄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灰暗冷笑,他想毁了‘他’。
随着传言愈来愈恶劣,我渐渐的不敢带‘他’下山,却不曾想,我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在我去封印妖兽的一日,‘他’被人悄无声息掳走了。结界还在,我知道我身边出了叛徒。我发了疯一样到处寻找,但‘他’的气息,仿佛从世间突然消失了,再也寻不到。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年又一年,直到十五年后,突然又生出另一个传闻:‘阴阳人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是结丹修士。’这个传闻令我脊背发寒,我知道幕后之人,终于发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我不敢想,这些年‘他’生活在怎样的地狱……
又一年后,或许是‘他’再也生不出孩子,失去了价值,对‘他’的看管和封印也渐渐松懈下来,我终于在一个雪夜捕捉到‘他’微弱的气息。紫霄宗的地牢,号称修者的地狱,黑白无常都要绕道走的地方,‘他’却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十六年。
我迫不及待的连夜潜入地牢,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到了脖子里拴着狗链,被关在狗笼子里的‘他’,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先是发抖,然后像小狗一般小心翼翼的爬到笼子边缘呜咽着讨好,枯瘦的身体下肚皮松松垮垮的耷拉着,牙齿被全部拔掉,一只眼睛也不见了,另一只,只剩眼白,我知道,‘他’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是闻到了我的气息,‘他’跪在铁笼里先是不敢置信的怔怔用那双看不见的眼望向前方,然后用嘶哑的嗓音大吼大叫,疯狂摇着笼子,破烂不堪的衣衫下露出‘他’早已皮包骨的腿,那一刻,我无法想象‘他’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失去了一个人该拥有的一切,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痛心疾首,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哭。
我将‘他’抱出了那个地狱,看着‘他’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突然,心痛到无法呼吸。看着不断涌来的看守,我知道,外面迎接我的是整个修仙界的自诩为正义的卑鄙小人们。那一日,我大开杀戒,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人,是复仇也控诉命运的不公,从天黑杀到天亮,再从天亮杀到天黑,三日三夜,整个修仙界一半的修士死于我手,直到再无人敢阻我。
我顺着‘他’的气息,看到了‘他’生下的孩子们,每一个都是先天结丹,但无一例外,他们的外貌和体态各不相同,可想而知,他们为了让‘他’诞下子嗣做过多疯狂的事。
我清楚的听到了从‘他’嘴里说出的一个字‘杀’满是恨意,那一日,我也彻底断开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因为,我知道,‘他’不行了,我也要走了。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带‘他’去那片雪原,虽然寒冷彻骨,那却是个很美的地方,一片纯白。这一次,‘他’在我的怀里渐渐停止了呼吸,我亲手将‘他’葬在了这个大雪纷飞的山峦间。
天地浩大,我轻轻抚摸着那墓碑上的名字‘司源’冠与我之姓,全他本源之名。
愿他下一世,迎来完满结局。
那一日,天是白色的,我的发,也变的如雪一般,一人,一墓对坐着,我闭上眼,期待着下一世的重逢。
不知道,是不是天地也被她感动?这次的时间,重新回到了我们相遇之前,那一日,我化作孩童的身形,给与她足够的安全感,与她拉近关系,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到了无极宗,与前几次大不相同的是,她这一次,似乎得到了天道的庇佑,不仅拥有五灵根,还将全部的善与美展现的淋漓尽致,我知道,这一次我会成功,但前几世的记忆太过沉重,我怕被她看出端倪,便将记忆尽数封存,却不曾想,无意间唤醒了这具身体里真正的主人。
我从来不知,自己只是一缕残魂,游走世间千年却生出了自我。
时光似乎也变得美轮美奂,我们二人的相处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只要她需要,我可以是她的‘父亲’‘兄长’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给她最好的。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一个完整且真实的她,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牵着手看星星,她带我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我感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而‘杏林山居’是遥远的世界送给她的摇篮,也是另一个世界派驻在这个世界的驿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灵气最终会被另一个世界蚕食殆尽,终而走向灭亡。
她是那样纯真美好,向我展示她的画作,色彩明快,一笔一画都充满童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艺术品。
那之后,我在她的书房里,知道了她读过的大学,上过名为‘美术’的课程,现在她的画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学到了另一个世界许许多多的知识,除此之外,我机缘巧合之下察觉了她偶尔出现的异样‘系统’这个陌生无比的字眼,它与哈克苏如出一辙的气息让我明白它既是她,二者密不可分。
但我也有瞒着她的事,通过‘系统’联网,我在互联网上注册了那个世界的身份信息,考取了一堆证件,当然,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幸能去到那个缤纷多彩的世界,她说她还想继续去读研究生,那我来继续做她的导师,教师资格证应该能成为我的助力。
看着她一天天成为我期待的模样,没来由的,我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我开始害怕她被人骗,受到伤害,但她似乎理智的可怕,见到男子绕道走,上前同她搭话的人她一概不理,这又让我担忧起她的人际关系来。但很快,我知道我的担忧有多多余。
结丹后她变换了身形外貌,紫色的眼睛总是格外有灵气,她似乎更加成熟了些,为了使她有个更广阔的前景,我送她去了紫霄宗学习炼丹,在那里,她交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