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等天黑。宛如老僧入定般的司源,此时正闭着眼,用心感受着这片方圆的气息流动,司源的灵气仿佛空气中无形的液体在人来人往的风中忽聚忽散,上上下下。
他坐在窗前,两扇大开的窗棂完整展现着院子里丰富的植被全貌,那棵两米高的桃花树,在天边升起的月牙下泛着莹莹的光辉,风一吹,花瓣就飞起来了。
司源没有用眼睛去看,他从神识看,用内心的眼去看,一毫一厘都在他敏锐的感知中,仿佛慢动作的重播,他那浩瀚的神识,穿透王府厚重墙体,飞跃人来车往的喧嚣街道,到了一处张灯结彩的红楼,恰逢华灯初上。
司源蓦然睁开双眼,紫罗兰般的炫彩双眸光彩夺目,瞬间又收敛起来,恢复成一片平静的紫色眼眸,平静如水。
他走过了院子小径,路过池塘假山,径直到了门口,一扇门虚掩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留了门?在他踏出大门的一刹那,老管家正好路过那片空旷的门前。
“殿下,您是要出去吗?需要老奴跟随吗?”老管家语气中的担忧依旧那么熟悉,司源回头,淡然的美眸中透露如水的温柔,默默看向眼含泪光的管家:“没关系,晚些我会回来,您早些休息。”说完,司源头也不回,出门没入透着寒凉的初春之夜。老管家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幽光,他看着殿下出去后带上门,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了一瞬,突然觉得有些冷,心底一遍遍祈祷殿下安然回还,而后看了看墙头露出锋利镰刀的月,他深深叹息后,上好门栓,去了自己屋里,他没有洗漱休息,他在等,等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司源很少在夜晚留恋路边街景,古代的夜生活,不及现代的丰富,却最能抚慰人心。
他走一走,停一停,看看路过河岸边时,船上十指紧扣的情侣在放花灯,岸边小贩高声叫卖花灯,琳琅满目的奇技淫巧,他全然没有兴趣,突然,路过一处摊位,那是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他脊背挺直,笑意淡淡的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将面前摆放的一件件朴素而简易雕刻的木簪展示给行人观看,却没有人看上一眼,相比他左右商贩的玉簪面具,他的摊位对顾客毫无吸引力。
但司源却被吸引了,被他遗忘在边角的一只木质玉兰花发簪吸引了目光,就在他一筹莫展时,恰巧看见司源目不斜视地朝他走来,他的笑容更是好客,温润的声音说道:“客人,您看看这支簪子,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他没有过分去包装自己的手工艺品,用简单的介绍展示最朴素的真心实意。
司源没有去接他递来的那支桃花簪子,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支老远就看重的玉兰花发簪。
“老板,这支我要了。”司源开门见山,没有对比,没有讲价,直接确定了这支簪子的归处。
“原本是十五文,但看您与小生有缘,就十文?”年轻人的真诚让司源顿生好感,他从自己的纳戒里取出十五文放在了原本玉兰花簪子所在的摊位上。那人一看面前堆积如小山的铜币,正要出声返还多余的钱币,但再次抬头,早已不见了那小公子的身影。
司源的一举一动都被倚在红楼窗边的一男子尽收眼底,他看到司源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时,内心没有波澜,但看到他为那支只值几文的簪子豪掷一堆钱币时,他笑了,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傻子,从来不缺,今日又让他有幸得见,他看着司源消失在楼下,将手中烟草燃尽的长烟管在窗沿处敲了敲,火星混着烟灰被风吹走了。
突然,他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他听到了一阵悠长的脚步声,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初次见面,你好!”司源看着一身红衣松松垮垮披在肩头的男子,倚着窗边手拿一只长长的烟管,白皙的胸膛裸露在外,屋内昏暗的光线也掩盖不了光泽迷人的玉肌,司源把头别到一边,进门,关好。坐在了地上的长桌一边,两边向上卷翘的地方,像是凤凰的尾翼,司源猜这是楼内小倌为客人抚琴的地方。
那人没有再抽烟,他轻盈的步伐,步步生莲,飘到司源身边,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坐下的一瞬衣衫大开,看似无意之举,却让司源呛了水。
司源把眼睛从他胸前的风光移开,他注意到对方冷冷的表情下略带玩味的嘴角微微勾起,或许是烟管里没有了烟草,他只是拿着,没有丝毫的烟味传来和袅袅的云烟升起。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他清冷的声音里是微不可察的魅惑。比起白天的匆匆一瞥,今夜更是惊鸿一面。
“听说最近京城发生多起命案,我是来走访的。”司源只是喝茶,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是涨红的。
“这样直白,真的好吗?”对方语气里的调笑让司源一时有些窘迫。
突然,司源抬起头,直视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目道:“你是狐族的什么人呢?在这里做什么?”为了显示自己的友好,司源尽力的用笑容掩饰内心惶恐不安的情绪。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他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司源穆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司源小心翼翼的询问,姿态如此卑微到让他生出了奇怪的好感。
他觉得眼前面颊绯红,眼底含情的紫色流光中,颇有一种叫人怜爱的潜质。突然,他的心情似乎愉悦起来。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买那支毫不起眼的簪子?”他一只手撑着下颚,一只手里端着琉璃酒杯,轻触嘴边,浅尝辄止。
司源恍惚中仿佛看见他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在窗外明亮的月光中发着莹莹白光,司源迟疑一下,低头又抬头,温柔至极的语气淡淡开口:“那是送给师尊的,他喜欢玉兰花。”司源的声音轻柔的仿佛羽毛划过心尖,任谁都能从这柔软的语气中感受到最深的情谊。
“是吗?”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端坐起身,直视司源澄澈的双眸,突然仰头长笑。
“哈哈哈哈……”笑声停止后,他一只手拂过司源肩头的一缕发丝,淡淡掠过鼻尖,神情魅惑众生,一举一动皆勾人夺魄。
司源只觉得心跳在这一瞬间到达了顶点,立即佯装喝水,却没注意到水杯早就见了底。
“我叫狐三,你的大名,有所耳闻。”他那双凤目扫过司源小鹿般的眼睛,将司源空了的水杯倒满。
一看对方打算好好交流,司源的身心也慢慢放轻松,他淡然介绍自己:“我叫司源,这次前来想拜托阁下助一臂之力。”司源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虽然京中人传闻是狐妖作祟,但显然狐三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冤魂厉鬼的煞气,相反,他身上非常浓郁的灵气却纯净透彻。
“京中传言恶事皆为狐妖所为,你不怕么?”狐三突然将脸凑近司源,司源后仰拉开了一指的距离,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是你做的。”他眼中明镜般清澈的倒影,让狐三看见了自己双耳和九尾在空中舞动的模样。
司源的眼中满是狂热,狐三猜可能是自己的美貌迷住了对方,像每次迷住一众男男女女,迷得他们神魂颠倒,不惜为见一面豪掷千金。但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司源的眼睛总是盯着自己高昂的狐耳和尾巴的摆动而神情激动,看着他如孩子般见到心仪宝物的表情,他笑了。
“想摸吗?”他的声音仿佛引诱人坠入深渊的妖精,透着无尽的吸引魅惑。
“可以摸吗?”司源小心翼翼的将双拳放在胸口,紧紧攥住的双拳和闪闪发光的眼睛足以见得他此刻的愉悦。
“嗯!”狐三大方的点头,伸出手来邀请,示意他过去,司源怀着忐忑的笑意绕过桌角,渐渐走近,突然,被对方一把拉入了怀里,他的双手在触碰到胸前那片光洁温热的肌肤时,感觉脑中瞬间火起,整个人犹如被烧成了直挺挺的木炭,看着他面容惊讶呆滞的模样,狐三露出奸计得逞的笑,笑的前仰后合。
司源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他往后一缩,突然,狐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动一动,似是在引诱猎物靠近般的举动,让司源不自觉伸出了罪恶的双手,并露出了微笑。
司源再次看了看狐三的表情,确定自己可以触碰后,像是对待珍宝般慢慢握住了那双玫红色的狐耳,毛茸茸的温柔触感,软绵绵的顺滑手感,让他一度想落泪。
然而,当他看到狐三身后巨大的九条等身高的尾巴在实体化后群魔乱舞,瞬间睁大双眼,眼中满是闪亮的精光,就连许久不曾异动的头顶上的星星,此刻也冒了出来,开心的左右摇摆间星光点点倾斜而下,这一幕让狐三微眯双眼顿生兴趣,他可以看见司源激动的双眼含泪的样子,却对他满头如瀑布般的星光产生了疑惑,但很快,他释怀了,他将手附在司源的头顶,顺利的摘到了那颗金光闪闪的星星。
正在抱着他的尾巴摸摸蹭蹭的司源在看到自己星星被狐三拿在手里的那一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只是太高兴了。”他轻声的说了句。
狐三会意的歪头看着他一脸享受的模样。
“摸好了吗?再不去抓凶手,又要有人被害了。”突然,狐三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司源从美梦中唤醒。他放开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起来。
“我们先从哪里查起呢?”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看着眼前衣衫已经穿好一丝不苟的狐三站起身来。
“后宫佛堂。”狐三一锤定音。而‘后宫’‘佛堂’两个关键词让司源恍惚间想起了一个人‘卢嫣儿’。
二人从窗户一跃而出,宛如一阵风刮过,直逼皇宫内院而去。
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后宫佛堂的房顶,屏息凝神的术法让二人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狐三宽大的袖袍一扫而过,屋内的情形犹如在眼前显现,司源冲他淡淡一笑以示感谢,二人看着此时屋内的卢嫣儿和另一名头顶高帽的阴阳师陷入了沉思。
“娘娘,神明大人积蓄力量还需要一段时间,请您再耐心等一等。”那人一身狩衣,乌帽子给人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感。狐三也明显察觉到了司源的情绪波动,下意识用传音术问道:“这奇装异服之人,你是否认识?”他此刻言语简洁清正有力,全然不似在红楼的勾人夺魄。
“嗯!是扶桑的阴阳师,擅长用座敷童子、言灵、符咒等手段攻击敌人,是些擅长从背后偷袭的小人,要小心。”听着司源一本正经的科普,狐三突然觉得此刻反差感如此明显的司源有些可爱。
二人继续听到卢嫣儿尖锐的声音响起:“本宫还要等多久,这京中的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都拿来喂养给了你口中的神明,但时至今日本宫依然什么都没得到,你是在愚弄本宫?”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鸷,冷冷的语气似乎冒着些许黑气。
“这,鄙人并无此意,请娘娘捎待片刻,容我先问问神明大人的意思?”说完那人便行了一礼退下了。
二人继续跟着阴阳师,到了佛堂后面的一处隐蔽的洞穴处。阴阳师施展了几个手势复杂的结印,然后,眼前宛如水波流动的光罩开出一个缺口,他一步踏了进去。
司源也学着阴阳师的结印手势,成功开启了一处的结界,二人相视一笑,也进入了洞穴深处。过目不忘的本领和非凡的领悟能力让狐三对司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