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子的担忧是多余的!
即便年满仓知道自己的病并不完全是因为年大元的那一铁锨,可当时打在他身上的那一下,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丝毫留情的!
而他病倒之后发生的事,更是令他心寒,如果都这样了,他还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去孝顺他们,不用王英子骂,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犯贱!
只不过,在年陈氏找到他,让他过去老宅看一看年大元的时候,年满仓还是没有拒绝。
并不是他心软了,而是有些话,他觉得他应该亲口问一问年大元。
年大元虽然断了腿,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可在看到年满仓时,他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斜睨着眼看年满仓的时候,仿佛他还是那个可以拿着笤帚撵年满仓半截庄子的威严父亲!
“哼!你还知道过来?”
年大元皱眉,仿佛真的不知道年满仓会过来。
年满仓心中微嘲,他可以肯定,年陈氏找他过来,绝对是年大元怂恿的!
他想做什么?还像以前一样拿捏他这个孝顺儿子?
年大元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他有多狼狈,眼角没擦干净的眼屎,浑身散发着酸臭腐烂的味道……
褪去了年满仓自己为他加持的伟岸光环,他不过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只会盘剥一个儿子去补贴另一个儿子的偏心的糟老头子罢了!
“我来看看你!”
“我好的很,用不着你假好心!”
看到年大元这个样子,年满仓突然释然了,至于他原本想问的,也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年满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是吗?那就好,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了!”
在年大元错愕的目光中,他又对着年陈氏道:“对了,以后不要找我过来了!”
眼看着年满仓是真的要走,年大元一下就沉不住气了:“你、你个不孝子,我是你爹,说你两句,你还你真就不管我了?”
“爹?想置我于死地的爹?”
年满仓回头,微眯着眼,语气中充满了怨怼。
“你……我不就是不小心打了你一下吗?父子哪有隔夜仇?老大,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就算有再大的怨气,难道还不能消了?”
年满仓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来之前,他以为年大元是吃够了苦头,所以要跟他服软,他觉得,年大元欠他一个道歉。
所以他来了,同时也做好了准备,无论年大元说得再好,他都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年大元求和服软的方式,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年陈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老大,你看你爹都这样了,每天腿疼的睡不着觉,他也算是遭了报应了,你现在也没事了,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不管咋说,这可是你爹啊!”
年满仓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的悲凉,他受到了如此大的伤害,差点连命都没了,可只因给予他伤害的人是他爹,只因为他爹现在已经糟了报应,这些伤害就可以轻飘飘的就此揭过!
可……
年大元的腿,是他打断的吗?
深吸一口气,年满仓身心俱疲地说道:“从小到大,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个人看,我这一辈子,甚至连玉花都比不上,玉花虽然被你们抛弃了,但起码还有小姑和小姑父对她好,让她生活的像个人样……我呢?我活得猪狗不如……”
年满仓口中的“玉花”,是比他小了四五岁的亲妹妹,出生就不遭年大元和年陈氏的待见。
在年玉花之前,年满仓还有一个妹妹,由于年大元两口子的不待见,长到一岁多的时候没了,等到年玉花出生的时候,长得跟那女孩很像,两口子心中有鬼,越发不待见她……
年满仓的小姑,结婚多年不孕,见小姑娘日子过得艰难,就跟丈夫商量,收养了那孩子,当然,年大元夫妻虽然巴不得摆脱这个孩子,却还是死咬着从中要了不少的好处……
那个时候,年满仓虽然年纪小,但小妹自从去了小姑家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脸颊上的肉也多了起来,他羡慕得恨不得也跟着小姑回去……
可是当他提出来的时候,得到的是一顿笤帚疙瘩……
后来有了年公粮,他才知道,原来爹娘也不是不能让他吃饱穿暖,只是不愿而已。
他不明白,同样是爹娘的儿子,为什么年公粮可以得到父母的宠爱,而他却不能,他拼命的讨好,不到十岁就开始为家里分担,饥荒年自己饿着肚子,满身伤痕地把找来的吃食给爹娘,他迫切的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他们对他身上的伤视而不见,转手就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给了年公粮……
对于他怎么找到的食物,他们连问都没问一句。
这样的事,不胜繁举……
时至今日,年满仓用半条命作为代价,终于跳出了那个讨好爹娘的怪圈,可他心中始终疑惑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年公粮?
“娘,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年陈氏眼神微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要搁以前,她铁定张口就开骂了。
可自从年大元断了腿之后,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不,或许更早,是在年满仓出事,年穗穗大闹了一场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年陈氏终于意识到,这些年,也就只有年满仓这个孝顺儿子,才会毫无底线地听从他们的话,无论他们的要求有多离谱!
年满仓出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惯着他们了!
包括一直对讨好他们的年公粮一家,由于没有了好处,他们连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想到这些天自己所受的憋屈,年陈氏终于忍不住软下了语气:
“老大……娘知道错了,以前都怪娘不好,娘不该偏心,我该死啊,满仓,我给你磕头认错……”
年陈氏说着,就真的要下跪给年满仓磕头。
年满仓仰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果然,他根本就不该过来的!
长辈……还是亲娘,给他这个儿子磕头,这是什么?
是最恶毒的诅咒啊!
“娘,你就这么恨不得我去死吗?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磕头咒我?”
年陈氏弯下的膝盖一下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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