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宅出来,年满仓直接去了村医室那里。
年穗穗和白木易已经把家里之前剩的檩条子拉了过去,白木易在和泥,穗穗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两人之间相处的甚是融洽。
年满仓远远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当初穗穗和周家那小子处对象的时候,俩人也没像现在这样默契。
看到女儿女婿相处融洽,年满仓想到自己跟王英子夫妻俩,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他很烦王英子翻旧账,可偏偏两人一旦有什么矛盾,她最喜欢的就翻旧账。
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似乎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从老二结婚那年开始的吧?
那年老三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弟兄仨住一起肯定不行,房子不够住,耽误老三说媳妇。
爹找大队申请了两块宅基地,把他和老二分出了老宅,给老二盖了三间土坯房,却只分给他二十块钱,理由是老二要娶媳妇,而他已经娶了媳妇了。
二十块钱,一间土坯房都盖不起来,他跟妻子用玉米秸秆搭了棚子住了三个月,后来遇到暴雨,棚子塌了,不得已在大队院住了一个冬天……
直到第二年春天,他借遍了亲朋好友,才盖了两间土坯房,一家人才有了容身之处。
从那以后,一向孝顺的妻子,身上充满了怨气,动不动就说,他们两口子拼死拼活干了几年,钱都给爹娘存着,最后分家竟直接被光肚儿撵出来了
或许更早,在妻子生完闺女后,娘见是个女孩儿,对她不理不睬,更甚者把别人送给妻子补身体的鸡蛋拿走,说是她要回礼的……
闺女生下来三天,娘都没去看一眼,妻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给孩子穿衣服,直到岳母过来,才从别人送的棉布里找了一块,连夜给闺女赶了件衣裳穿上……
大概那个时候,妻子就有了怨气了吧?
年满仓心情悲怆,那些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在责备妻子不懂事?在劝妻子理解他爹娘的不容易?
年满仓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扇了几巴掌!
他不够孝顺吗?
就在刚刚,娘像以往一样骂他不孝的时候,他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孝,可屋内香甜的气味使得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娘,什么味道这么香?”
娘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他就是一顿臭骂,说他没给他们孝敬过任何东西,还想从他们老两口嘴里抠食吃?
爹阴沉着脸,满脸的失望,好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老二嘲讽地看着他,指责他不懂事,不孝顺,竟然连别人送给爹娘的东西都惦记着。
年满仓的心里一片寒凉,他做了什么?他不过是问了一句话而已啊!
为什么就成了他们的公敌了呢?
年满仓想不通!
他想反问爹娘说这话亏不亏心,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娘被逼急了,就会跪在地上,朝他“咚咚咚”的磕头,就像她曾经对他妻子那样。
这样的磕头不是服软,不是示弱,而是一种诅咒!
娘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按进尿罐里溺死……”
年满仓突然感觉很累……
再之后,无论爹娘再问他什么,他统统保持了沉默,直到年大元气得让他滚!
他什么也没说,很麻溜的滚了出来。
年满仓一声不吭地和白木易一起搭灶房,这事儿他轻车熟路,一下午的时间,一间小小的灶房就已经做好了轮廓,只等明天把房顶搭好,就可以用了。
晚上回到家,用过晚饭后,年满仓坐在床沿上不停的抽烟,直到王英子受不了踢了他一脚:“满屋子都是烟味儿,再抽你就滚出去抽去!”
王英子不知道年满仓在老宅经历了什么,她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反正钱都给了穗穗管。
自从木易来家以后,穗穗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比以前都神采飞扬了,人也比以前有主见了,大概是有了男人撑着,她都敢直接跟她爹呛声了!
对此,王英子十分的欣慰,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她还期盼着年满仓能够转了性子,多为自己的小家考虑考虑,慢慢的,一次次的期待换来的皆是失望。
现如今,她已经不报期望了。
知道年满仓靠不住,又没有儿子,她现在唯一能靠的,自然就只有唯一的闺女了。
“英子,我想通了……”
王英子一脸懵,过了一会儿才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想通了?你想通……你、你刚刚喊我啥?”
她耳朵出毛病了吗?
年满仓喊她“英子”?
自从闺女出生后,他就没再喊过她的名字了,都是喊她“穗穗娘”、“孩子娘”……
今天他这是受啥刺激了?
年满仓没理会王英子的呆愣,自嘲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的,到今天才算是明白,咱们才是一家人……”
剩下的话,年满仓没有说出来,但王英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年满仓终于看清了他在他爹娘兄弟眼中是个什么地位了……
王英子觉得她应该狠狠的嘲讽年满仓一顿,他眼盲心瞎这些年,自己和孩子受了多少的委屈!
可在这一刻,她鼻头一酸,眼泪突然间奔涌而出……
“呜呜呜……”
年穗穗和白木易刚洗漱完躺下,就听到王英子压抑的哭声。
想到年满仓下午被叫到老宅,晚上王英子就哭成这样,年穗穗顿时怒了。
每次都是这样,年穗穗对她这个爹已经失去了耐性了。
重新穿好衣服,年穗穗气冲冲地来到爹娘的房门口,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年满仓嘶哑的声音:“英子,这些年苦了你跟穗穗了,我以前真是混账,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王英子抽泣着:“你真的想明白了吗?别是跟我说这些,是为了哄我从穗穗那里拿钱出来?我告诉你,我不可能骗穗穗的!”
年满仓心中满是苦涩,他以前真是太混了,以至于妻子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信任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拿家里的任何东西去贴补他们了,也不会为了那些外人委屈你和穗穗了。”
年满仓说的笃定,不知道是在说服王英子,还是在说服自己。
年穗穗的手放了下来,又悄无声息的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