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不算认识,就是见过两次,一个花店老板。”
唐茭挎着叶雪薇的手臂,往前走,见她表情有些奇怪,问:“怎么了?”
“他……”
叶雪薇眼底闪过犹豫,想到马天锡可能会生气,还是没多嘴,摇摇头。
“没什么,走吧,一会儿我爷爷得等睡着了。”
唐茭从叶雪薇爷爷的药材铺子里又拎了两袋子药材出来。
“叶爷爷,谢谢您啊~!您这儿的药材特好!”
唐茭扯着嗓子脆生生地道谢,把叶老头哄得高兴,随手抓起一把一把的党参就直往袋子里塞。
“诶诶,不用了不用了,叶爷爷这我不能收。”
唐茭连忙往外拿。
“装着,小女娃儿炖汤好。”
叶雪薇爷爷看着瘦小佝偻着背,力气倒大得很。
叶雪薇又背对着坐在柜台边的高脚木凳上,显然已经十分习惯这一老一少的推拉。
不过,这回她没有翻看柜台上的旧医书,而是对着手机发呆。
唐茭离开后,叶爷爷扇着蒲扇,慢腾腾走到孙女背后,满是深叠皱纹的脸上一双眼却精亮。
“……又在看那马小子?”
叶雪薇回过神来,立马摁灭了手机,回过头来,无奈笑道:
“爷爷,你怎么还偷看。”
叶老头捋了捋白胡子,哼道:“这张照片,当年还是老头我给你们拍的。”
叶雪薇垂眼没说话。
“怎么,闹矛盾了?那臭小子可有几年都没来看过我了。”
叶雪薇从高脚凳上下来,笑了笑:
“没什么,他都已经上班了,没什么空的。爷爷你躺着吧,我回去了。”
“你们小年轻啊,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叶老头慢腾腾扇着蒲扇,被叶雪薇扶到门口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半阖上了眼。
“走吧走吧,在医院好好学,不用经常跑来看我。”
叶雪薇拿上包走在无人的巷子里。
犹豫许久,还是停住了脚,靠在墙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喂。”
听筒里传来马天锡冷淡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天锡,打扰到你上班了吗?”
“今天周六。”
叶雪薇语塞,捏着手机的手指发白,“那……听说,你和她分——”
“你打电话究竟想说什么?”
马天锡语气里的不耐,让叶雪薇好不容易鼓起的语气又息鼓偃旗。
她垂下眼,压住难过,说:“我今天遇到白胜哥了,他被人打了,可能受了伤。”
“什么?!在哪里!”
那头,马天锡的反应很大。
叶雪薇垂着眼,把在巷子里看到的事情说了。
-
“白”花店。
“白哥,你怎么又……”
马天锡看着白胜身上惨不忍睹的殴打淤伤,眉头皱得死紧。
白胜动作迟缓地穿上上衣,那瓶药酒的余量,又下去了一大截。
“又怎么。”
他神情平淡地问。
马天锡有些气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哥你能不能别去多管闲事了!这世界上虐待儿童的那么多,你管得过来吗!警察都不管!”
他吼过之后,光线模糊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白胜沉默不语,狭长棕褐色的眼瞳,毫无机质地看着这个因为担心他而发怒的青年。
“呵。”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动作缓慢地靠坐在宽椅上。
在青年开始惴惴不安的表情中,半晌才开口:
“别忘了你是怎么拥有现在的生活的。”
马天锡脸上“唰”一下白了。
“白哥……”
他艰难地舔了舔唇,垂下头道歉:“……对不起白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总这样,看见被虐待的小孩就直接冲上去阻止,那些人就是疯子!哪天那些人失手把你——”
在白胜冷淡的表情下,马天锡说不下去了。
白胜扯了扯唇,语调奇怪地笑了笑,“觉得我人傻心善?”
他粗粝难听的声音因为忍痛,带上了诡异的扭曲,听得人耳朵里都感觉被刮得生疼。
但马天锡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对于这个相当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他从来只有无尽的感激。
甚至在他心里,白胜才是那个应该在他父亲位置的人。
白胜心善吗?
当然。
这一点,在马天锡心里是毋容置疑的。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知道白胜到底是什么人,当年为什么会把他从神经病爸喝酒鬼妈的虐待下救出来,甚至一路资助他到现在读完了高中和大学。
他甚至觉得,那两个人出意外一起死了,就是因为上天送了他一个真正的父亲。
可是,他从来看不透白胜,白胜有很多秘密,但马天锡没有资格知道。
“白哥……我……”
不知为何,马天锡在白胜冷淡讥诮的眼神中,却说不出“是”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人,哈哈哈哈好人?”
白胜却突然捧着肚子,狂笑了起来。
明明是笑,听起来却像是撕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
耳朵里仿佛能感觉到皮肉撕拉的动静,在磨刀石上磋磨的痛感,令人毛骨悚然。
白胜笑得捧腹坐起身,弯着腰,“嗬嗬哈哈哈哈哈——!”
甚至笑到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把马天锡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连忙蹲下身,要把白胜扶起来。
“白哥、白哥你怎么了?”
白胜戴着白手套的手,却突然反攥住了马天锡的手腕。
棕褐色瞳孔里的森冷和癫狂,直直撞入马天锡的眼里。
他的瞳孔,竟然在飞快地颤动。
马天锡后背的寒毛一根一根直直竖了起来。
“白、白哥……”
“知道我为什么多管闲事吗?”
白胜攥着马天锡的手腕,苍白瘦削的脸不断逼近,诡异颤动的瞳孔里透出血色来。
“为了那些可怜的小孩?”
白胜的声音放得很轻,一字一句,“为了救这些孱弱无能的生物?”
毫无血色的唇线,拉开渗人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
“当然不是,我只是闲得无聊,在玩游戏而已。”
“一个……羔羊反杀屠夫的游戏。”
白胜惨白的脸就贴近在马天锡眼皮底下,瞳孔冰冷,粗哑阴森的声音缓慢爬入他的耳朵。
“是顺应命运,不断惨叫着流光血液,死在屠夫的刀下,还是……跳将起来,先咬断对方的脖子。很有趣不是吗?嗬嗬哈哈哈哈——”
马天锡脸上冷汗如瀑,他满面空白,往后脱力坐倒在地上。
白胜攥着他手腕的手同时一松,笑声戛然而止。
瘦削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
仿佛刚刚令人血液逆流胆寒的恐怖场面,只是马天锡的幻觉。
直到白胜一言不发地起身,踱步离开。
马天锡依旧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白胜不断颤动的棕褐色瞳孔、嘶哑粗粝的癫狂笑声、以及白手套下凹凸不平的触感,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直到一道陌生的女声从外面传来。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我想买束花。”
马天锡浑身一抖。
仿佛被惊得刚刚回魂,他重重眨了眨眼,狠狠搓了把脸,手撑着地站起来。
视线环顾着这间昏暗的房间,又看向左边那一排电脑屏幕上方的照片墙。
很随意的拍摄,很多很多的小孩,和小孩的家长。
一股从未有过的不知名寒意,从脊骨缓缓升起,令他手脚发麻。
“……请问有人吗?难道是没营业了……”
马天锡垂着颈,重重深呼吸了几口,才抬手捋了捋头发,走了出去。
-
第二天中午,带教老师齐高轩给唐茭放了个小假,因为他下午在本市有个研讨会,干脆让唐茭放半天假。
唐茭和叶雪薇在医院食堂吃过饭后,喜滋滋地提前溜了。
“林叔,霄靖川在公司吧?”
唐茭坐上车问。
作为司机哪里敢窥探老板的行程,但问的人是唐茭小姐,自然是要回答的。
“应该是的,老张今天一天都在霄誊大楼,霄总应该没有外出。”
唐茭一笑,“那麻烦您送我过去吧。”
林海脚下油门一踩,轻车熟路开着粉白色兰博基尼超跑,朝霄誊大厦而去。
唐茭下了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总裁专用梯,拇指在指纹识别上一摁,电梯直达顶层。
唐茭一路走进来,发现今天似乎特别安静。
靠近电梯的右边办公区是总裁秘书办,之前来的时候都会听到一点动静,今天居然静悄悄的。
都去开会去了?
唐茭纳罕。
因为霄靖川说过好几回,唐茭可以随意进来找他,所以现在唐茭临时有时间了来探班,都是直接上来的。
公司里的员工,甚至连保洁阿姨,都知道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是顶头BOSS的心头肉。
唐茭走到总裁办公室,试探着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拧开门,探头一看,偌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没人。
嗐呀,不巧,不在呢。
唐茭轻叹一口气,嘟了嘟嘴,走了进去。
…
“所以费萨尔,这次我们是准备了最顶尖的——”
霄靖川一边流利地用英语和身侧金发碧眼成熟英俊的北欧男人说话,一边当先拧开办公室的门。
门刚打开一半,他眉梢一扬,果断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挡,把门重新无声阖上了。
身后的四五个人:?
费萨尔身侧高挑年轻的金发美女更是好奇地瞧着这扇门。
霄靖川表情毫无破绽地伸手,姿态矜贵又随性地朝右边一摆,“这边。”
同时眼神扫过随在身侧的张奇。
张奇反应很快地走出两步,在前面带路,把几位贵客引到旁边的会客室。
霄靖川对着关上的门轻轻露出一个迷人宠溺的低笑,这才抬腿往右边走去。
总裁办公室内。
唐茭侧身趴在真皮沙发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女孩乌黑的发丝如丝绸般柔顺,额际和耳边细碎的绒毛在徐徐的空调微风中轻微晃动。
唐茭睁眼的时候,入目就是明亮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加高天花板,身上还盖着轻薄的毯子。
她懵懵地眨了眨眼,差点没搞清楚今夕是何夕。
眼珠子一转,这才发现坐在脑袋边上的霄靖川。
她迷迷瞪瞪地手一撑,身子往上一蹭,脑袋垫到了结实有弹性的腿上,眼皮还半搭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睡着了。”
她的嗓音软糯糯的,整个人都透着迷糊劲儿,特别可爱。
霄靖川捏捏她软乎乎但不是很多的脸脸肉。
“刚回来一会儿,怎么不进里面去睡。”
唐茭在他腿上蹭了蹭,无辜道:“没想睡来着。”
“我打扰到你工作了?”
“工作没有你重要,怎么会是打扰。”
霄靖川低笑捏捏她的鼻尖,指腹插进女孩的发丝里,一下下顺着。
“下午不用去医院?”
“对呢,老师参加研讨会了,给我放半天假,就来找你啦,我——”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了。
唐茭躺在霄靖川腿上,伸长了手去探,没够着,还差点滚了下去。
霄靖川好笑地揽住她,探身把手机拿给她。
唐茭俏皮地吐吐舌头,接通了电话。
“喂~由乐姐,嗯嗯方便呢,你说。”
唐茭在跟李由乐打电话。
霄靖川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伸指勾着她的头发在修长的指节上打卷,一下一下,表情放松,眼神乐在其中。
“李由乐找你做什么?”
唐茭把手机放到沙发边上,说:
“上次我跟你说那个被绿毛龟虐待的小孩儿,我托由乐姐爆料给了她做这类社会新闻的记者朋友,想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绿毛龟被拘留了5天就放出来了,记者去实地探访,也没见着那小孩。问没几句,他就不耐烦把人轰出去了,只说小孩他不管了,给亲戚带走了。”
唐茭叹一口气,“怪可怜的。那家伙真是个大坏蛋!”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不要把别人的命运强加在自己身上。”
霄靖川安慰地摸摸女孩的脑门,右手指节还在卷着柔滑的发丝,牵扯出发根微微的麻痒。
唐茭轻叹一口气,点点头,“知道的。”
她伸手抓住从她打电话就不断作乱的大掌。
“头发要被你卷成羊毛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