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杨殿城找到史腾飞,让他和稀泥。
现在只有两种活,和泥或制砖坯。
制砖坯是技术活,砖方正不方正,囫囵不囫囵,将来烧成砖以后结实不结实,抗造不抗造,全在于砖坯做得好不好。
这些砖将来盖办公楼,盖宿舍,盖食堂,盖娱乐场所,涉及到安全问题。
搞不好,成了豆腐渣工程,耽误挖矿的工期事小,万一塌了,砸死人,砸伤人,杨殿城是要赔钱的,而且受伤者再也不能复原,这才是要命的事。
所以,杨殿城没让他制砖坯,只让他和泥,这个活相对简单些。
史腾飞以前是念书的,你要问他有朋自远方来,下面半句是什么,他一定脱口而出。
你让他和泥,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更不用说把水和土和成软硬适中的泥,这在他看来,不比背四书五经的难度差。
杨殿城安排他时,怕他做不好,亲自拿起铁锹,给他演示了一遍,让他按自己的方法比葫芦画瓢,也不会出错。
史腾飞嘴上答应一定做好,心里其实已经慌张了。
以前没干过啊,人生第一次,完全是个生手好不好?慌乱一会儿也是正常的。
可他从头慌到尾。
看到泥太稠,他赶忙往里面倒水,搅着搅着,制坯师傅说泥太稀,他又赶忙向里面加土。
结果,掌握不住用量,倒的土又太多,又稠了,那就再加水。
倒水也掌握不住水量,又太稀,好吧,我再加土。
如此这般,他一会加土,一会加水,稀了稠,稠了稀,永远达不到适中的程度。
他这边慌乱不要紧,耽误了那边师傅们制坯,让他们比别人落后许多。
师傅们埋怨他,挺棒一个小伙子,连和泥都不会?以前干什么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史腾飞的脸红红的,像红苹果,害羞加惭愧。这点简单活都干不好,还想赚大钱,还想当小头头?
他仔细回想杨殿城刚才教他的方法,反复琢磨,反复动脑筋思考,为何自己连和泥都干不好。
想了很久,师傅们都不耐烦了,埋怨他耽误大家赚钱。
他充耳不闻,一直傻傻地发呆,还沉浸在刚才杨殿城给他演示的一幕中。
突然,他福至心灵,想出一个巧妙的方法。
微调!
如果泥太稀,往里面加土,不能加太多,要一铁锹一铁锹往里加少量有土,一边加土,一边搅拌。如果还是稀,那就再少加些,不能加太多。
一边加,一边搅,直到泥不稀也不稠,达到师傅们的制坯标准。
如果泥太稠,需要往里面加水,也不能一大桶全部倒进去,也要一碗一碗地加。
虽然加水慢些,耽误了时间,但加得慢,泥就不会太稀,也能达到制砖标准。
想通这个原理之后,他兴奋起来。
古人云:欲速则不达!
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从理论迅速过渡到实践,用以前的理论指导实践,很快掌握了和泥的诀窍。
当他把黏稠度适中的泥和好,让师傅们接着干活时,师傅们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次还差不多。”
虽然只是一句淡淡的夸奖,在他听来,不次于天籁之音!
这是他除读书之外干的第一个活,从不会到会,从生涩到熟练,从心情难堪到受人表扬,就在一个下午就完成兑变。
随着用泥量的增加,他和泥的速度也不断加快,虽然加快了,稀稠度却一直保持着适中,并越来越熟练。
刚开始时赶不上制坯师傅们的用量,后来勉强赶上,再后来供大于求,他甚至能拄着铁锹偷一会懒,学会忙里偷闲了。
这让他十分感慨,原来和泥也是一个技术活。
不亲自干一番,永远不知道,自己住的房子原来也需要付出这么大的心血。
他不住地感叹:世事洞明皆学问啊!
学会了和泥,接下来就轻车熟路,举重若轻了。
他一边干,一边与身边的其他人聊天,还给对方讲他在私塾读书时的趣事,如何在睡着的老先生脸上画乌龟,把老先生气得拿戒尺狠狠打他的手心。
越干越气定神闲,干得畅快,聊得开心,把干活视为一种享受,一种磨练,一种锻炼。
他就想,如果读书时也这样用心读,哪会读不出成绩?在写文章时,也这样挖空心思琢磨方法,还写不出让先生满意的文章?
恐怕早写得花团锦簇,倚马万言,语惊四座,文思如尿崩了!
不过,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再回去读书。
干活才是真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有从干活中,从实践中得到的经验,得到的知识,才是永恒的真理!
等到快收工时,杨殿城过来检查他干得怎么样,首先就是问制坯师傅们,他合格不合格。
师傅们点点头表示还行,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手忙脚乱一会儿,后来迅速赶上来,还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小伙子。
杨殿城听了也很满意,问他:“通过下午的干活,你有啥想法?”
史腾飞笑着说:“想法有很多,一句两句说不完,要总结来说,那就是边干边想,必须动脑筋,才能干好这个活。”
“和泥虽然简单,里面蕴含的道理却很大。”
杨殿城哈哈大笑,给他竖起大拇指称赞:“好样的,能动脑筋,说明你还是一个读书人,说明书没白读。如果只知道蛮干,不动脑子,啥事也干不成。”
“从明天开始起,你不用和泥了,你跟着师傅们一起制坯。”
“啊!”
听到这话,史腾飞的小脸一下子刷白,我刚学会和泥,你又给我换工作?再让我脱一层皮?再从火焰山走一遭?
这不玩我呢吗?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口,杨殿城是他姐姐的好朋友,还是他的东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随时可以把他赶回家,不再用他。
他已从私塾退学了,再不干出来一些名堂,以后靠什么赚钱?靠什么娶老婆?靠什么养家?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吧,我听东家的,明天制砖坯。”
杨殿城看透了他的内心不情愿,但为了磨练他,必须让他多接触一些他不熟悉的事情,只笑了笑,并不多说,转身走了。
他望着杨殿城的背影,一时感激与生气俱有,不过感激还是多于生气的。
凭他的身份,没资格跟杨殿城较劲,二人不在一个档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