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母走后的第三天,蔺洁也终于结束了这次的小镇之旅。
用她爸的话来说,她已经在这待得快忘记自己的家住哪里了。
于是蔺洁准备先回一趟家,陪她老父母两天再回公司。
公司那边又接了个公益绘画,蔺洁正好被安排在内,计划一周后出发去往濮溪市。
霍峥想要送她被一口回绝,理由是他的伤口还未痊愈。
“记得每晚跟我打个电话。”蔺洁摇下车窗,跟车外的人打招呼。
霍峥今天去拆线,穿了件宽松的黑色上衣,肩膀宽大,撑出挺拔的身姿,深色麻布长裤绷得笔直,就那么随意一站,也带了几分痞气。
一双深沉的黑眸溢出柔和,“好。”
“拆了线也要注意,洗澡这块别沾水,如果有发炎赶紧去医院,别自己逞强听到没。”
“嗯。”
“等我那边工作做完了,你来玩几天,能抽出时间吗?”
霍峥点头,伸手去够蔺洁搭在车窗的手指,握上后轻轻揉捏,“我尽量。”
蔺洁收回手,转而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抬手抚上霍峥的脸颊。
车内开了空调,她的指尖带着一抹冰凉,轻轻点点划过霍峥的下巴,又慢慢抚上鼻尖,最后落在俊俏的眉梢。
“会不会想我。”
车外的人愣了愣,突然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会。”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指尖一路窜到大脑,蔺洁撩人不成反被撩,害羞的同时心里感叹到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刚开始她用在他身上的那些伎俩已经被全数奉还,打得她那叫一个毫无招架之力。
早间气温不高,一但过了九点地表温度就会直线上升,在霍峥的催促下蔺洁终于出发,看着逐渐消失的红车,霍峥提起领口敞了敞汗,骑上摩托往医院去了。
换药时遇见过田莉很多次,小姑娘看霍峥时目光仍有些躲闪,但那种爱慕之意已经淡了很多。
两人偶尔聊起霍琪的病情也比平时淡然了很多,就连一旁的护士看了也称奇,私下七嘴八舌讨论田莉莫不是真把人放下了。
倒是龙云那小子自从上次听了阿蛮的话后逐渐有些不淡定了,霍峥这头刚坐下,衣服一脱准备拆线,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医生停下手中的工具,“你先打电话?”
霍峥看了眼屏幕,接起时给了医生一个眼神:“没事,继续。”
他最近没去安检,就晚上在配气站守夜值班,白天空了去那宽阔的果园走走,有时看到除草施肥的工人也会上去搭讪几句学学经验,一来二去人又被晒黑了不少。
上衣一脱,从胳膊开始出现一条黑白分明的界线。腹部的肌肉依然紧凑,腰带从紧窄的腰部收紧,惹得一旁递工具的小护士频频侧目。
“喂,峥哥,你去医院了吗?”那头声音嘈杂,像是在菜市场。
“嗯。”
冰冷的器材接触到皮肤,霍峥下意识往前移了移,背后的医生手一顿,说可能会有些痛,让他忍着点,霍峥点头说好。
“那个,峥哥,我在牛二的火锅店安检,我看他店里买了不少新鲜牛肚,想着东西挺不错的,就在他这买了一些。”
背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他听见线被剪断,又从肉体抽出的声音,一种尖锐但不算太疼的感觉从神经末梢传出,霍峥皱眉,道:“说重点。”
那头沉默了三秒,“今天田莉在上班没?”
霍峥想了想,刚才在走廊好像有看见她,“在。”
“我想给她家送点去,峥哥帮个忙……”
霍峥奇怪道:“你要送东西叫我做什么?”
那头龙云支支吾吾:“我这不是,这不是没空……”
“下午谁在?”
“陈风那几个……”
“行,下午准你半天假。”
龙云这家伙什么心事都表现在脸上,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提到霍琪的病情,龙云就会格外关注,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注意照顾霍琪的田莉。
“别,峥哥……”龙云哀嚎,“我……”
线头有部分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卡在肉里,医生用器材往里探了探,夹住线头往外拉的同时扯起一部分刚愈合的皮肉,撕裂的痛感席卷而来,扯得霍峥半个头皮都在发麻。
额角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行了就这样,我有事,回头再说。”
“峥……”
龙云的声音随着挂断的电话戛然而止。
他将手机放回兜里,一把抓住一旁的铁架,指关节开始泛白,腮帮咬得死死的。
医生抬眼看了下他的反应,手上动作不停,“小伙你还挺能忍,换做其他人早叫出来了。”
霍峥忍着痛转头,从金属板的反光看见正在拆线的伤口。
“这个疤除不掉了,回头可以买些去疤产品擦擦,虽然男人身上有一两个疤无所谓,但总归是影响美观。”
医生在身后叨叨絮絮,将线彻底拆完后又涂上一层碘伏,最后的交代和先前无异,注意防止发炎和保持干燥。
“谢谢。”霍峥小心将衣服穿上,偾张的荷尔蒙被笼罩,一旁的小护士意犹未尽地走开了。
出医院时已经快到中午,他正想问问蔺洁走到哪了,便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是一张图片,背景是某某休息区,蔺洁带着墨镜,笑容灿烂地比了个耶,红唇白齿,秀发飞扬。
随后一条语音消息发了过来。
蔺洁:线拆完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会留疤吗?
霍峥:拆完了,我刚出医院,去吃个饭然后回配气站。你累不累,吃午饭没?
语音消息很快变成了更加贴近的通话。
霍峥避开了她后面的问题,蔺洁没有计较,兴致勃勃跟他分享路上看到一辆拉满山羊的车,她跟了一路,到休息站后发现车轮上全是压扁的黑珍珠。
霍峥笑着让她早些去吃饭,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十来分钟后相互不舍地挂了电话。
他掏出摩托车钥匙,刚插上手机又响了起来,正午阳光毒辣,他抬手挡住阳光,勉强看清了屏幕。
是一串陌生电话号码,甚至不是本市的。
“喂,哪位?”他有些口渴,刚才又跟蔺洁一直聊天,接起电话时声音有些低哑。
那头的人愣住,没有说话。
“不说话挂了。”
他当是什么骚扰电话,说着就准备挂掉。
“是我。”
女人的声音传来,霍峥听到的一瞬间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
这声音太过陌生,却又带着无法遗忘的熟悉感。
缥缈中仿佛与十年前某个人的声音重叠。
霍峥沉了眸,将钥匙一拔,声音带着几分疏远。
“有事吗?沈婷。”
那头女人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认出她,毕竟他们已经将近十年没有通过电话了。
电话接起的时候沈婷甚至在想如果霍峥猜不到她是谁,她就能像以前逗他那样,故作可爱地说一句“猜猜我是谁,猜对的话有奖励”之类的俏皮话。
然而那头的声音冷静且疏远,像一桶冰水浇了她个透心凉,提前准备好的寒暄被打乱,沈婷整个大脑空白一片。
“你认出来了啊,哈哈,挺意外的。”
沈婷干笑两声,慌忙去拿大理石桌上的红茶,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紧张,茶杯刚端起就从手中滑落,玻璃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昂贵的茶叶撒了一桌。
沈婷被烫到,不大不小地惊呼一声,霍峥从摩托车下来,往医院门口的座椅上一坐,问道:“怎么了?”
“没事。”
办公室外有人听见动静,进来帮忙收拾残局,沈婷抽出两张纸擦了擦被打湿的裙摆,起身往窗户边走去。
“刚才茶打倒了,撒了点在衣服上。”
“嗯。”霍峥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小心点。”
“好。”沈婷喉咙发紧,站在高楼的窗外看向广袤无垠的城市,以往俯视这一切的傲然被霍峥不冷不热的几句话打得稀碎。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挂……”
“等等!”沈婷下意识出口,声音有些拔高,身后正在打扫的小职员不禁抬头看过去。
“沈总?”
“没事。”沈婷眼里的慌张一闪而过,转身进了办公室旁的休息间。
“还有事吗?”
正午气温高得不行,长椅头上就稀稀拉拉几片树叶顶着,灼热的阳光透过缝隙烧在他皮肤上,霍峥感觉后背有汗流进了伤口里,弄得那处又痒又痛。
“没,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休息室的门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嘈杂通通隔绝。
沈婷窝进真皮沙发里,将自己蜷缩起来,狭小的空间只剩她的呼吸声和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她听见那边小小的一声啪,试探道:“你在抽烟?”
霍峥将打火机放进兜里,白烟缥缈中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沈婷蹙着眉问他。
霍峥上学那会虽然个头大举止糙,但他从来不会碰什么烟啊酒啊之类的。
“很久之前,忘了。”
其实他没忘。
辍学回家不久后,烟酒他就都沾上了。
只是碰得少而已。
沈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十年没有联系了。
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作息生活方式,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甚至喜好。
可她此刻任然强烈地感受到,她还在意着他。
于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否也和她一样,从未改变过心意。
“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那天她跟唐欣的聊天终止于那句其口镇,直到第三天,夜夜难以入睡的沈婷终于向唐欣打听起了霍峥的消息。
多巧,霍峥正是镇上的接待方,陪他们参观镇上,介绍特产,一丝不苟地将镇上所有值得宣传的地方以最直接的方式通通展示出来。
沈婷甚至能够想象到他认真的脸庞,还有那份从容和自信,就像在大学里一样,那样的吸引她的目光。
直到唐欣告诉她,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生,两人举止亲昵,关系甚好,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
那个从城里来的叫做蔺洁的姑娘,甚至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要与他在一起,哪怕姑娘的母亲气势汹汹追到镇里,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婷一字不落地听唐欣讲完,她捂着嘴,眼泪无声滑落,唐欣喂了好几声,她才轻声应下。
“他家条件挺一般的,还有个要治病的妹妹,怪不得蔺洁她家里不同意。”
“姐,你很优秀,值得更好的。”
“这么多年,你该放下了……”
唐欣劝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到底是为了帮霍峥还是为了帮沈婷。
电话那头尖锐长啸的蝉鸣打断沈婷的思绪,她听见霍峥淡淡嗯了一声,说两人交往一个月了,感情很好。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平缓下来,最开始的冷漠消失不见,字里行间都带着几分缱绻。
这些温柔的字刺得沈婷心窝子发疼。
“霍峥,对不起,那会我不应该跟你提分手,我……”
沈婷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了。
“沈婷。”霍峥打断她,“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霍峥,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不用再听家里人的指挥了,我自由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沈婷握紧了手机,紧握的手掌和她的心一样抖动不安。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不会有人再阻拦了,霍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
霍峥突然觉得这通电话毫无意义,于是他掐了烟起身往摩托车走去。
“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些,我只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们已经结束了。请你好好过你的生活,互不打扰彼此尊重才是最好。”
“你就没有想过我?就没有想过和好?霍峥,你相信我,那会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我没有爱过那个前夫,我们只是商业联姻,可是我爸现在管不了我了……”
沈婷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最后终于抱着手机哭了出来。
“我们见一面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