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床上躺着的男人声音沙哑,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后出言询问。
待看清凌烟二人的身影,他瞳孔骤然变大,面现惊惧。
“两位官爷还请恕罪,老朽近日染了恶疾,无法起身行礼。”
凌烟沉默得看着床上这男人,根据县衙户籍的资料,这个叫周正的面店老板一生潦倒,目前住的宅子还是靠祖上福荫,遗留传下。
他一辈子贩过货,种过田,在大唐边境当过三年辅兵,直到十几年前,狠下心卖掉家中祖田在县城里头盘下处店面,和媳妇二人干起陇西最常见的面铺生意。
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一家人靠着这个面店铺子,惨淡营生。
但也总算是勉强能够在这县城生活下去。
“周正,你是准备在这里交待,还是带你回衙门交待?”山君盯着周正扬声道,男人床上排泄物的骚臭味道让他眉头微微皱起。
“还请官爷说明来意,老朽一辈子安生本分,可不敢干那作奸犯科之事。”周正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目光穿过凌烟二人看向屋外。
眸子里带着丝期盼。
凌烟看着周正满头的白发,沉默片刻后说道:
“不用等了,你家婆娘在县衙都和我们交代干净了。”
“所以你的态度对于衙门如何宣判,很关键。”
“我不知道官爷们的意思。”周正似乎是刚瘫痪不久,还挣扎着尝试起身。
山君眼睛微眯,改变了之前笔挺的站姿,身体前倾,语气凝重得说,“那我就再说明白点,你们铺子的秘密,那棵铜钱树。”
“我婆娘她不会说的!”周正的表情瞬间扭曲,随之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嘴,掌心里依稀渗出带着白色沫子的鲜血。
凌烟面庞抽动,心有不忍,但是为了事件的调查却也只能硬起心肠,低沉问道:
“这个秘密,你难道真以为能瞒得住官府吗?”
“就算不考虑你们两夫妻,也要考虑下,你那两个孩子吧。”山君语气平缓,随手抽过边上一张磨得泛光的矮凳,撩袍坐下。
他和凌烟两人配合默契,红白双脸,分工明确。
“两个这么壮实的小伙子,他们本可以成为大唐忠勇的边军,而不是一辈子被流放到朔方苦寒之地挖那无尽的石头。”
“我们没有为非作歹,只是安生守着铺子啊。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周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凭你挟妖祸众!”凌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狠戾说道:
“大唐律第六十二条,凡遇奇诡之事,不报官而以之谋私利者,杖四十,重者流一千五百里。”
“这几日,天水县全县的人估计都在你那用过食,你这罪不轻啊。”山君恰到好处的替凌烟补了一句。
凌烟脑子里的大唐律是得自黄淮的传承,万没料到,在此时竟神奇的派上用场,直接唬住了周正。
床上的周正似乎瞬间散去了气力,他祈求般的看向眼前二人说道,“能帮我递杯水吗?”
顺着他目光方向,凌烟从床旁的桌子上取过水杯,山君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待帮助周正喝完那杯水后。
这个瘫痪在床的男子看着二人幽幽说道,“这个秘密,我本来想带到棺材里头去的。”
山君扭过头看向凌烟,嘴角微微翘起,两人这一出默契的双簧居然成功诈出周正的秘密。
“大约是七八天前,我去乡下进点铺子的食材。”
“那天下着雨,在过去路上,我看到了那棵树。”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枝干上长着铜钱的树啊,那会就想,这树要是长在自家院子里该有多好。”
周正自嘲得笑了笑。
“那会官府已经安排衙役在四周戒严,我只能站在外围张望,听边上最早发现这棵树的村民说,那铜钱和枝干之间的茎脉如金如铁,根本无法摘下。”
凌烟听到此微微点头,那诡异的铜钱的确非常人所能摘下。即使强如吠月,在动用超凡力量取下铜钱后,最终反倒激发了铜钱树的防御机制。
“但我根本不信啊,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每日都会去那棵铜钱树周围观察,寻找机会接近。”
“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我等到了那个机会。”
“官府居然撤掉了看守的衙役。”
凌烟听到此处神色一沉,不动声色得理了理自己的领口,手指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当时夜已深,树周围只有我一人,我爬到树干上试图直接摘取铜钱。可铜钱却仿佛焊铸在树上般根本取不动,我的手指还被意外豁开了个大口子。”
“可能是这个过程耗去太多气力,在跳下树后,我满脑子的念头都是铜钱,竟然迷迷糊糊靠着树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后,我怀中居......居然奇迹般的冒出一贯铜钱!”
周正讲到此处,似乎是回忆起了极为讶异的事情,连声音都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这哪里是附近村庄传言的妖树,这明明是一棵神树啊。”
“在接下来的两天,我食髓知味,又悄悄在夜晚去到那树下数次。一开始的几次许愿,都没有成功。”
山君用指尖轻敲着床头,想来许愿之事若真如此简单,不可能无人知晓。这中间必是需要一个前置的条件。
“我想了很久后才顿悟,第一次许愿成功或许是因为当时摘取铜钱时手指被划破,有血液渗入树下。”
屋外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凌烟闻声飞速掠出,见到几只野猫正贴着院墙追逐。
他的目光又仔细在周围扫视了几圈,待确认无人后回到正房。
然而在屋外的院墙外,两道瘦长人影彼此对视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后迅速扮作普通路人样,融入人群。
如果凌烟见到这幕,必能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他在第一次前往铜钱树途中遇到的那位奇怪商贾。
山君见凌烟回来,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周正继续。
“于是我依样画葫芦,咬破指尖,许下第二个愿望,我那时还有点害怕,仅是求了一袋面粉。”
“结果当晚回到家后,这床铺之上居然,居然真的出现了面粉!”
凌烟和山君没有说话,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的汗毛霍然立起。
这树如果真的有这等奇效,绝对需要第一时间报告司里,安排人员对铜钱树进行封印保护。
“可是天下哪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周正苦笑的看着屋顶横着的房梁,脸上不知道是悔恨还是无奈。
“那两天其实家里还发生了件怪事,我婆娘当初陪嫁的手环不翼而飞,但我满脑子都是那棵铜钱树,哪还会关心这个。”
“我当时看到那袋面粉,连觉都没舍得睡,连夜跑回树下,我穷了一辈子啊,那会直接就许下一生富贵的愿望。”
“然后你们知道吗?我家面店铺子的生意居然好到开始排队,全城的人都开始夸赞我家面条的味道。”
“然而就在店铺生意转好的第二天,我的身子,彻底瘫了。”
在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后,山君双手交叉相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
“所以这棵铜钱树虽然能够满足你的愿望,但是在帮你实现以后,也会对应的拿走一些东西,这东西可以是你老婆陪嫁的手环,也可以是你后半辈子的松柏之质。”
凌烟起身扫视了眼这家徒四壁的屋子,暗暗感慨道:
“老天爷馈赠的礼物,其实早在冥冥之中就标好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