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鸿渐十分诧异,但还是接过了信。
看完后,他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不禁一笑。
她跟着裴玉朝果然有不少长进,居然学会了克制怒气说体面话。
若是原先,只怕满张纸都是骂他的。
孙鸿渐对夏莲笑:“难得回这边来,又是大年下的,你先去吃点东西歇歇。我去找你们大少爷,晚些再叫你过来。”
说着让人带夏莲去外厅,又吩咐拿点心招待她。
夏莲见有好吃的,喜滋滋跟着跑了,完全不疑有他。
孙鸿渐找出原先年节时孙源写给他的拜帖,看了一会儿。
先是在散纸上试了几个字,调整了几次笔锋,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拿出信纸,模仿着孙源笔迹写了一封信。
写好后,他叫高福进来。
“老爷有何吩咐?”高福恭敬道。
孙鸿渐道:“去把外头孝敬来的那些新鲜果子挑些尖儿来,不要酸的,只要甜的。再叫厨下现做些酪球儿,多放酪和玫瑰卤,别放青红丝。”
高福答应着去了。
东西都备好后,孙鸿渐命人叫夏莲过来,赏了她一个荷包和两方闪光缎帕,又把收拾好的食盒和信指给她看:“把这些东西给你们夫人带去,再替我带几句话。”
夏莲吃人嘴软加拿人手软,连忙问是什么话。
孙鸿渐道:“你告诉她,源儿如今也是半个大人了,行事都有自己主意,他不肯留在这我还能捆着他不成?在这边跟着我学学收敛性子是好事,省得以后冲动得罪人。这么大的月份就别再乱操心了,好好等孩子生下来,再想别的。”
夏莲猛点头答应了。
裴府内,听完转述的那些话后,沈琼芝半晌没说话,只把信拆开了看。
看完,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孩子,就是嘴硬别扭,心还是软的。”
春棠也凑趣:“不知大少爷送来了些什么?”
沈琼芝笑:“说是些果子点心,他在那边尝了觉得好,私下留了些。本想送来又不好意思,正好有这个机会,就一道送来了。”
春棠笑:“吃食事小,这样东西还知道惦记着自己母亲,可见孝心。”
主仆仨正要看里头都是些什么,外头就说老爷回来了,春棠和夏莲连忙退下。
沈琼芝见裴玉朝进来,笑:“源儿这孩子懂事了,知道在信里问你好。”
裴玉朝问:“他写信来了?”
沈琼芝把信拿给他,一边告诉他自己写信去孙府的事以及孙鸿渐的回话,一边小心打开食盒盖子。
裴玉朝看完信,笑了笑放到一旁,和她一起看食盒里的东西。
只见是红艳艳异番石榴,金灿灿覆叶柑子,紫嘟嘟带霜萄葡,绿油油薄皮巴掌香瓜,样样都出自远方暖洞,冬日罕见,喷香甜蜜扑鼻;点心则是孙府厨房擅长的酪球儿,澄黄酥脆,入口即化,沃肺甘心。
沈琼芝笑:“我最喜欢那边厨房的这样点心,这孩子怎么知道的?”
裴玉朝道:“想是孙兄教得好。改日我置杯酒请他,当是谢他替我们管教孩子,顺带问问这点心的做法。”
沈琼芝叹息:“又要你为这孩子费心了。”
裴玉朝笑:“应该的。如今孙兄算是我们亲友,无需避嫌,那天你也来陪着坐一会儿。”
沈琼芝不肯:“我还是不露面了。写信还能勉强憋个好话,当面难保没两三句就冷嘲热讽起来,白费了你摆酒。你吃不吃果子?我掰一个咱俩分着吃。”
裴玉朝道:“这些果子冰冷,直接吃只怕凉了你身子,我拿去叫她们拿去浸在热水里温一温。”
他拿过食盒出了房,却对春棠和夏莲另有吩咐:“往后若夫人再派你们送信,先拿给赵嬷嬷看,她点头了再送;从外头带信回来也是一样。”
千防万防,忘了防着夏莲这个实心眼的忠仆。
还好这次孙鸿渐把事情兜住了,不然又是一场大麻烦。
俩丫鬟见老爷这么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几天后,裴府设宴单请孙鸿渐,他欣然应邀。
两人说了些官场上的时事,又说了些各自府里的琐事,话题才渐渐转到孙源身上来。
“要不是前几日裴夫人送信来,我还不知这孩子已不在京中了。如今他和我不亲,有什么事我也是最后才知道。”孙鸿渐叹息。
裴玉朝道:“我看你原先和他父子情也还好,怎么现在也冷落了?”
孙鸿渐笑:“那齐王一心笼络这孩子,又看我不肯和你划清界限,难免在孩子跟前把我也一块儿往下踩,以防我替你说什么好话。他是个独断性子,顺他者昌逆他者亡,除了那几个要紧心腹,其他人都是一概不信不听的。”
裴玉朝道:“外头人都说你也是他要紧心腹,没想到他也防着你。”
孙鸿渐摇头:“我是个多虑的人,不敢把宝全都押在一注子上,齐王最不喜欢的就是我这样退路多的,怎会真的把我当心腹?不过是面子上的亲厚罢了。”
裴玉朝笑:“除了内人,他有几个真心喜欢的?都是良弓走狗。”
孙鸿渐开怀:“还是裴大人心胸宽广,这样笑话再无第二个人说得出来。”
二人喝过两轮酒,终于说到了真正要紧的事。
裴玉朝道:“这孩子胆大包天,不去两盛厮杀的地方,竟去了夏辽交战的场子。那边都是死斗之士,只怕凶多吉少。我已派人往西面送信去了,但回不回得来还是两说。”
孙鸿渐沉默半晌,道:“这没福的孽障,他想不开寻死是他自己的事,若是让你夫人受到什么惊吓,岂不是白疼他这些年。”
裴玉朝道:“我看你模仿他字迹惟妙惟肖,还请辛苦几个月,和我一起哄住她。等孩子出来月子也出了,再有什么事她也能受得住些。到时候必不忘恩情,另有重报。”
孙鸿渐道:“裴大人放心,左右不过是几个月不是几年,她性子单直,还是容易蒙住的。”
二人彼此敬酒,就此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