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嫁衣
“砰砰砰……”
温侯府的大门前百响的大红鞭炮齐鸣。
周围看热闹的孩子都捂着耳朵,咧开少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嬉笑的跑开,直到所有的鞭炮放完,又一拥而上,在里面寻找“漏网之鱼”。
百响的大红鞭炮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漏掉的,哪个孩子若是找到了,就跟捡到了宝贝一般,喜笑颜开。
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一直站在温侯府门口等着。
不多时,里面就走出两个丫鬟,她们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用红纸包着的糖果,每个孩子都会有。
直到所有的糖果分发完了之后,这些孩子才一哄而散,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自从刘备带着刘虎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温侯府天天放鞭炮,恨不得告诉天下所有的人,温侯的千金要嫁给江东的少主啦!
这样的气氛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一个月后翠虎郡过来迎亲。
吕布做事很极端,尤其是喜事,更是如此,要求门口的对联一天换一副,还不能是重样的。
这写对联,而且还是新婚对联,每天不能重复,他吕温侯自然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找来了洛阳城内的教书匠,要他们写。
写得出来有赏,写不出来要罚。
逼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整天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只恨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了。
如此大张旗鼓之下,前来给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为官的同僚自不必说了,就连周围的普通百姓也会前来说两句恭喜的话。
若是以前,这些人吕布连眼角都不会撇一下的,可如今只要是过来道喜之人,他都会笑脸相迎,甚至见到乞丐前来,只要说话没毛病,就会施舍几个铢钱,也不管他是不是【丐帮】的人。
吕温侯的阔绰不单单是对外人,府上的家仆和丫鬟更是动不动就会有赏赐。
长贵的小钱袋子迅速的鼓了起来,以他的性子绝对忍不住会去“老赵”茶摊赌上两把,甚至去做庄都不成问题。
可他却并没有去,而是留在了府上,不是因为他改邪归正,痛定思痛的戒赌了,实在是大小姐出嫁,要准备的嫁妆可不少。
温侯府上上下下都十分的忙碌和喧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嫁妆的事情自然是由严霜来操办,可是翠虎郡的聘礼实在太贵重了,也从而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筹备嫁妆。
从西汉时期开始便有一个不算太好的习俗流传下来,娘家人为了让出嫁的闺女不会受到夫婿家的歧视和怠慢,往往会用重金来筹备嫁妆,久而久之成为了一种风气。
所以很多嫁闺女的普通百姓家里,即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自己闺女丢脸面子。
夫婿家下的聘礼越重,嫁妆也要有相应的分量。
可翠虎郡岂是一个小小的温侯能够相提并论的,从严霜筹备嫁妆的第一天开始,便已经愁眉不展了。
此时吕布正笑呵呵的将侯成送出了大门,临别还不忘说道:“侯兄,过些时日别忘了来府上吃酒宴啊!”
侯成连连拱手称是,这才转身离开。
送走了侯成之后,吕布心情大好,步伐轻快的走进了后院,看到满院子红彤彤的一片,脚下一不留神,踢到了一个圆咕隆咚的木桶,外面刷着红漆,上面还雕着图案。
他有些好奇的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个痰盂,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凑到严霜的跟前,“夫人,这东西也能做嫁妆?!”
严霜见他什么都不懂,忍不住抿嘴一笑,解释道:“这痰盂也叫子孙桶,意思是让咱们雯儿去了之后,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是吗?”
吕布新奇的看了两眼痰盂,不自觉的笑了笑,“儿孙满堂,不错不错!”
目光又无意间落在了严霜的手上,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尺子,又开口问道:“夫人,这尺子做嫁妆,该不会让咱们雯儿用它打夫婿的手掌吧,这可使不得啊!”
“当然不是了。”严霜连忙摇头,“女子当三从四德,岂能对自己的夫婿动粗?这是子孙尺,有了它方能量得万顷良田……还有你手里的花瓶虽然不名贵,但寓意着富贵开花。”
吕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捏了捏她的手,“辛苦夫人了!”
“辛苦倒不怕。”严霜叹了一口气,眉头渐渐皱起,“就是实在不知道拿什么给雯儿做嫁妆,这亲家公财大气粗,可真是难住我了?”
吕布看着愁眉苦脸的妻子,也觉得有些头疼。
但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险些忘了,玄德贤弟说这是弟妹给你的信,当日你去歇息的早,我又喝了不少酒,所以现在才想起来。”
严霜有些好奇,她和张翠花素未谋面,虽然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却依旧生分的很,怎么会给自己写信。
带着疑惑拆开了信件,打眼一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弟妹说了什么?”吕布好奇的问道。
“亲家母说,雯儿嫁到他们刘家,就要按照刘家的规矩来……”
严霜的话还没说完,吕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还没成亲呢!便已经开始摆起婆婆的谱了?”
“夫君,听我把话说完。”严霜连忙安抚道,“亲家母说,刘家的规矩就是娶媳妇下聘礼有多少给多少,而嫁妆则是能不收的坚决不收!她让我们千万别准备多余的东西,只要最基本的嫁妆便好!”
吕布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没想到弟妹的心思竟然如此玲珑!”
“是啊!”
严霜也忍不住的感叹道:“真想早点见见这亲家母。”
翠花的一份嘱托信,让严霜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开始盘点基本的嫁妆,“铜盘及鞋、银包皮带、喜被、喜褥、鸳鸯枕、龙凤碗筷……”
一件一件的点出来,然后让下人们收好,千叮万嘱不能损坏了。
除了基本的嫁妆之外,严霜自然不会真的什么也不拿了,金银首饰、凤冠霞帔,都是用了洛阳城最好的珠宝和最好的工匠。
而嫁衣更是美出了天际:
锦茜的红妆,金丝双层的广绫大袖,边缘尽绣鸳鸯石榴的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作为扣子。
外衣是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的霞帔,那开屏的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桃红缎彩绣成的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的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的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有余,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的时候,还会发出“簌簌”声响。
发髻正中是鸳鸯满池的样式,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间是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是显得光彩耀目。
纵然是仙女的衣衫也未必能比得上这嫁衣!
而这嫁衣却不是买来的,乃是严霜一针一线自己缝绣出来的,从女儿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做了。
一直做了十五年之久,这期间不知道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如今女儿已经到了待嫁之时,这母亲十五年的心血就会随着女儿一起去到夫家。
相比十五年的时间,一月是如此的短暂,严霜忽然开始期盼时间能过得慢一些,最好每天都当一年来过。
可越是这么期盼,越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悄无声息的便从指缝中流走了。
无声无息之间,还是到了为女儿穿上嫁衣的这一天。
自己的夫君在府内大摆三天的流水席,与前来道贺的人一起喝的酩酊大醉,而严霜则是静静的坐在女儿的闺房之中。
看着她穿上了嫁衣,笑呵呵问自己:好看吗?
严霜露出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好看!”
吕雯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衣服,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直到“好命婆”拿着篦梳过来了,这才安静的坐在梳妆台跟前。
“好命婆”缓缓的拿掉了她发簪,解下了她盘起的秀发,然后用篦梳一点一点的梳着她的头发,一边梳,一边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好命婆”的音色很清亮,带着一股喜气,而且将尾字拖长,让字里行间的韵味变得更加深远。
念完一句之后,再次用篦梳从发根梳到发尖: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严霜就坐在旁边,一直看着女儿,眼中带着柔和。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耳边“好命婆”的声音越来越远,女儿的容貌,也变得越来越小,十岁、五岁、三岁、牙牙学语、嗷嗷啼哭……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好命婆”一遍又一遍的为吕雯梳着头,拖长的字音,渐渐沉重了起来,严霜眼中的女儿,又从襁褓之中的样子,慢慢长大,直到如今的亭亭玉立。
她缓缓起身,从“好命婆”手中接过篦梳,然后亲手再为女儿梳一次头。
从小到大,母亲都会为女儿梳头,女儿家的头发长,一梳便是很远。
梳远!
疏远!
吕雯从铜镜之中,看到身后的母亲,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