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看到古装剧那些卖身葬父的桥段,就觉得好假。想着那些年轻男女,有手有脚的,去干活挣钱不行么?随便找块地挖个坑埋了尸体不行么?干嘛非得要往男女主角面前凑?
直到他自己穿过来了,才知道,工作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没有人做保,又没有一技之长,谁敢要啊?地也不是你想挖就能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怕是荒地,那也是有主的。回家乡?拜托,都沦落到卖身葬父这个地步了,不是失了户籍的,就是失了田地的,回去还有能待的地儿吗?
而且,要葬人,总得买口薄棺吧!再不济,也得买张凉席将人裹住啊!然后,还要找块埋人的地!这些,都得花钱,而且是大钱!不舍得花钱,那行,当个不孝子不孝女,扔乱葬岗去呗!古人又不是傻子,没那么多冤大头。所以,最终,没办法,还是只能将自己给卖了!
江清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买主的一天!
傍晚,天色渐暗,江清左等右等,也不见杜子远归来的身影。菜地浇上水了,家禽家畜被壮哥儿喂过了,晚饭已经做好了,只等自家夫君归来,即可开饭。
当家家户户都亮起油灯的时候,江清才听到了牛脚踏在泥地上“笃笃”的声音。他连忙跑出去查看。
杜子远坐在前头赶车,后头车厢拉着黑乎乎的一车人,将江清吓了一跳:自家相公真去找牙人了!这车上的人怎么安排?死喽,他只做了两人的饭!
“清哥儿,你速将杂物房清理出一片空地,有用。”
杜子远一停好牛车,就跳下来。他吩咐好江清,就招呼车上的人下来。
江清想着,嗯,是得要收拾出一个空房间给人休息用。此时他也没想到,这空房,可不仅仅是给人休息用的。
当车上的人抬着一具用凉席包着的人形物状时,他才觉察出不对劲。
“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杜子远在外奔波了一天,又渴又累又热,“回头跟你说,你先去找些香烛冥纸给他们。”然后,他径自进了厅堂,一口气喝了几杯茶水。
等江清进来,他拉过江清的手,让他坐身旁。
“清哥儿,怕吗?”
江清脸色有点发白,“相公,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原来,杜子远到镇上,倒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牙人,他继续赶路,去找他的老师。
他的老师见到他健步如飞的样子,自然也是惊讶不已的。师徒两人各自倾诉一番,又是费了不少时间。待杜子远说起这次徭役之事,老学者欣慰他的学生果然观察敏锐,非池中之物。又是感叹造化弄人,出生农户,易受人钳制。
老学者虽然早已远离朝堂多年,但该有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他用手指了指天,又在纸上写了个“争”字。
“前段日子,出现了一起水匪恶意劫杀客船之事,你可有听说?”
“学生有听闻。”杜子远可不止有听闻,他还差点就成了那水下亡魂呢。
老学者抚了抚白胡须,一用力,不小心扯断了一根。他有些激愤地说道:“那水匪,至今仍未捉拿归案。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
杜子远讶异,问道:“此事,与徭役一事,可有关联?”
“老夫猜测,是同一伙人所为。皆意在制造惊慌,引起民乱啊!可叹!可悲!”
老学者唏嘘不已,杜子远也一阵错愕。
“子远啊,如今你阿爹生死不明,你家中资产颇丰,也得早做防范,未雨筹谋啊!”
“学生受教!”
出了老学者家,杜子远又回了坤山镇。
之前行程匆忙,他不曾仔细留意镇上的风吹草动。如今听了他老师的话,他才突然发现,镇上乞讨的人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在自己的头上插上稻草,要自卖的。
杜子远以前为人谨慎,江清要请人割草,他担心村里人说闲话。杜老爹要买牛,他担心被人觊觎。可是现在,家中正需要他支撑起来,再瞻前顾后的,那就不是谨慎,而是懦弱了。于是,他催促壮牛,往牙行赶去。
走到一半路程,牛车被挡道了。原来,前方有人在卖身葬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啧啧,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还三个!再加一个小女娃,谁买谁亏!”
有人问那个大的男孩,“小子,若只买你一个,你可愿跟我回去?”
那男孩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看着有些瘦,但是个子高,手脚也长,看着是个干活能手。他看了那人一眼,咬了咬牙,眼神坚定地回道:“要买,就必须将我们一起买了!”
众人嘘笑着走开了。
杜子远将牛车赶过去,靠近那个大男孩时,他将车停了下来。
“小子,可会干农活?”杜子远问他。
男孩抬头看了看杜子远,穿着朴素,但面容俊美,还赶着牛车,看着应该是有点钱的。他暗自思忖了一下,朗声回道:“会的,我们家,以前也有田地,我们都是要跟着下田种地的。”
杜子远又看了看另外三人,除了小女孩懵懂了些,那两个小点的男孩,面相看着忠厚老实,虽然比不得大男孩有担当,但人能干活就行。
而大男孩则想着,与其被人买去为奴为仆,不如卖与庄稼户干农活,好歹能少遇上些腌臜事。
于是,两人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初步达成了交易意愿。
大个的男孩提出,要先找个地方,将父亲好生安葬。
杜子远想了想,家中山地颇多,埋个人倒是不难。如此一来,既收拢了四人,也让四人在此地有了牵挂,方便以后御人。
四人都没有意见。于是便抬着他们老父的尸体,上了杜子远的牛车,去官府做备案。
直到日落西山,几人才完成了买卖流程。
当杜子远将几份卖身契交予江清时,江清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居然也成了参与人口买卖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