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钟瓯越这才起床,昨晚忙于整理账簿,深夜入睡,今日有些头昏脑涨。玻璃盗窃案后,钟家的生意少了几分,引以为傲的丝绸生意,影响不大,只是如今端坐一段时间,屁股仍旧生疼。
这几个行刑的衙役,下手没个轻重,但是这点小事,钟瓯越不至于记恨在心,寻机报复。最近不宜多生事端。
瘟疫的消息传遍永嘉及周边县城,该逃得逃,该躲得躲,剩下的平民百姓,不肯背井离乡,丢弃祖业不管,皆是做好听天由命的准备。钟瓯越不敢坐以待毙,及时命李越购买药材。
消息传出之始,他亦是怀疑这可能是某人的阴谋诡计,当府衙于城门口贴出告示时,钟瓯越心中了然,此事并非危言耸听。
他韩令全可不敢承担这传播谣言的罪责。
钟府上下皆在忙碌,粮食、药材的储备足以满足府上所有人的需求,不过是否对症下药,钟瓯越与施哲一般,亦是担忧不已。心疼的不是钱财,而是身体性命。
李洱与李越劝说自家老爷乘坐钟家商船离开,躲避一段时间,钟家在洛朝其他地区也有不少产业,不必担心无处可去。钟瓯越有些心动,可当他得知施哲继续留在永嘉、施家工厂准备接纳病人的消息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心中的那口恶气未除,若是施哲因感染瘟疫死在永嘉,钟瓯越未曾亲眼瞧见这一幕,将悔恨终身。
“老爷,门口来了几名衙役,说是李管事与某个案件有关,请他前往衙门协助调查。”看门的仆人跨过书房门槛,站立于书案前,轻声禀告。
“说是什么案子了吗?”钟瓯越抬起头,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自然,冷漠地询问道。
仆人摇了摇头:“回老爷,衙役没讲,但是带了缉拿文案,小人瞥了一眼,只看见‘海盗’二字,衙役们态度强硬,说是今天必须让李管事去一趟。”
钟瓯越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发凉,海盗?莫不是派李越联系海盗的事已经暴露。
钟瓯越打开书案下的抽屉,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仆人,故作镇定:“你将衙役带去大厅,上些好茶,将银票塞给为首的那人,告诉他们稍等片刻,李越正在商行处理事务,立刻派人前去召唤。”
“是,老爷。”仆人恭敬接过银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惜不是赏给自个儿的。
“之后把李洱、李越叫来,避开衙役的视线,快些!”仆人正要转身离去,耳边又传来钟瓯越严肃的吩咐声。
“是,老爷。”
仆人不敢怠慢,先是跑向偏房,而后小跑至门口,领着一众衙役进入大厅,路上偷偷塞给为首的衙役五十两银锭,告知李越不在府上,已派人前去催促,马上回来。
衙役不想再走老远的路程,前去陆家商行缉拿李越,便笑着答应下来,坐在大厅内,喝热茶,吃瓜果点心。仆人满意离开,心情舒畅,快步走到后院,向李管事传达老爷的话,而后返回工作岗位。
见两人到来,钟瓯越示意关上房门,脸色阴沉:“衙门的人已经被我安排在大厅之内,我们要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是海盗之事?”李越询问道,传话的仆人提了一嘴,并不知晓实情。
“多半是。”钟瓯越叹了口气,身子向后倚靠,“先不去纠结为何衙门会知晓此事,既然发出缉拿文书,想必韩令全手中已有确凿证据,思来想去,我不知何处出现了纰漏。随州水军传来的消息中,海盗全军覆灭,并未提及与钟家相关的事宜。”
“无妨,老爷,我先去看看,即便有事,老奴一人承担。”李越表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
“就算证据确凿,万万不可认罪,我立即写信求助,务必拖延时间。最近瘟疫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无人在意此事,我已派出人手前去打探,一旦瘟疫蔓延至永嘉,韩令全可就不会有这份心思审理此案,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谋划此事。”钟瓯越摇了摇头,否定李越的想法。
“李越,你姑且先去看看韩令全的证据为何物,矢口否认即可。”
“是,老爷。”
衙门口,围观群众不少。
施哲低估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哪怕瘟疫即将来临这等令人恐慌的消息,也没有劝退众人,躲藏在家中。施哲倚靠在檀木椅上,等待案件的主犯到来,时间不够富裕,收集的证据足以将李越定罪,可无法牵连其身后的钟瓯越,想必公堂之上,李越会将罪责全部揽在他的身上。这个结局,可以接受。
李越认罪,即使一口咬定此事与钟瓯越无关,就已经达到了施哲想要的效果。无需他人解释,傻子都能想清楚其中的关联,一个府邸管事,有那天大的胆子去做勾结海盗、抢劫商船的肮脏事吗。
“施少爷,听说前段时间施家商船被海盗劫持的事情与钟家管家李越有关,是真的吗?”施哲身旁的小伙计问道,最近生意不好,才有空闲时间过来瞧一瞧官府审案。
施哲光临过几次小伙计所在的面摊子,每次他都会悄悄往碗里多夹几大片牛肉,有次被老板娘抓个现形,侧着头,嘴中喊疼,可不管被揪得变形的耳朵,手中的动作愈加有劲,端上来一碗肉比面多的陶碗。老板娘也没收回那碗面,笑骂小伙计败家。
“我不太清楚,不然也不会跑过来瞧瞧。”施哲笑着回道,“今天怎么跑出来了,面摊子不要了?”
“唉,没啥生意,瘟疫的消息一传出,都躲家里了,外来的游客早就没影了,否则就我姐那脾气,不看着摊子跑来看热闹,早就揍我咧。”小伙计愁眉苦脸,一家子的家当都在永嘉,他想跑也跑不掉。
“施少爷,工厂真会接纳病人吗?”
也不是小伙计口无遮拦,与施哲的几次相处,小伙计觉得施家少爷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富家子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真心交谈,毫无架子可言,在其面前,没什么不可以讲的,与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公子哥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当小伙计听到街上对施哲的风言风语,好几次想抬脚踹那些个人模狗样的书生,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么好个人,你们怎么忍心骂咧。
“会接纳,但是人数有限,药材与粮食要收钱,不贵,与市场价一般,不过到时候你要来,看在牛肉的面子上,我就不收你钱了。”施哲笑道,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不希望你来,都没事最好。”
“可不可以算上我姐和姐夫?”小伙计立即讨价还价,开玩笑说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以后再去你家的面摊子吃面,看你姐还敢不敢拦着你加肉。”施哲打趣道。
小伙计笑得开心,伸出小拇指与施哲拉钩,在众人的感知中,施哲反倒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少年。
愿一切安好。施哲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