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皆是繁忙走动的身影。太后的寿宴在即,宫女太监们领了旨意,四处张罗,挂上鲜红明亮的丝绸布缎,建筑贴上色彩绚丽的彩画,细细打扫各个角落,肉眼可见之处,不可沾染半点污秽。花朵绽放的长寿花盆栽整齐摆满昭阳宫,与枝繁叶茂的万年青互相映照,红绿满色,虽无菊花“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霸气,可别有一番滋味。
近日来,出入皇宫的权贵众多,愈加增添了宫女太监们的工作量,心中埋怨,嘴上却不敢透露丝毫,低头在前带路,可不敢得罪大人物。出入皇宫的权贵们有些笑意浓浓,心情舒畅,有时还能打赏几两银子,聊上几句。有些则是面色阴沉如水,沉默不语,遇见后者,算是倒霉,不复前者的谄媚道谢,默默领路即可。
最近皇宫内盛传的事便是讨论各家大臣送得寿礼,无关忌讳,掌礼司的公公们每日清点完礼品单子,自然会与属下讨论一番,羡慕哪家大臣送得瓷器美轮美奂,色如冰雪,洁白纯净,世间罕有珍宝;吐槽哪家大臣一贫如洗,竟是送上亲自手写的对联书法,字迹不赖,就怕是被人当作名家珍藏,笑掉个大牙。眼花缭乱的寿礼中,永嘉送来的礼物最让太后高兴,现如今正摆在昭阳殿内,太后每日都得看上几番才行。
施哲若是知晓太监的谣传,不得说上几句,送的镜子,能不每天看几遍吗,人家都摆在床头柜上了。
更有太后一党的官员,曾进入昭阳宫议事时,瞅见三面耀眼的银镜,尤其是那面全身镜,当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难怪太后对一众大臣上贡的奇珍异宝熟视无睹,原来这才是最珍贵且最讨太后欢心的礼物。消息一经传出,刚发出向施家订下琉璃订单的信封被追回,一封新的写有询问镜子生意的信件经官道自北向南寄出。
一时间,官道之上皆是各家送信的家仆。
蜀川之地,亦是繁忙,可与京都的繁忙截然不同。
川河郡,临江县,县衙后堂。
县令王语令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满脸愁容,相比之下,师爷显得镇定。
“韩师爷,你怎半点不担心?”王语令停下步伐,焦急喊道。
“为今并无他法,只有上报朝廷,派遣御医,大人您又是不知道,临江县几家医馆的郎中,该逃的逃,该拒绝的拒绝,皆无治愈瘟疫的医术。趁着瘟疫初起,未曾大规模扩散,早些上报,能活下不少人。”韩师爷无奈劝道。
王语令急忙摇头,连道不可,还在关心仕途:“一旦上报朝廷,治我一个不察之罪,官帽难保啊。”
“可若是瘟疫扩散,不再是官职难保的问题,你我二人怕是会掉脑袋。”
“可否有两全之策?”王语令仍不死心,紧紧皱着眉头,询问道。
韩师爷叹了口气,他深知王语令不肯放弃的心思,县令的官职是他当售全部家底,四处打点关系,才从朝廷手中买得的,上任不过一年,本金尚未赚回,却没曾想碰上谈之色变的瘟疫,一旦上报,官职必然不保,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城门口贴出告示,重金聘请医者,派人去邻近县城求助,若是半个月内仍无法控制瘟疫,不得再拖,必须上报朝廷。”韩师爷略作思考,回应道。
王语令听后,连连称妙,立刻叫来衙役,备好纸笔,写下信封,派人骑快马送往竹林县,务必交到县令刘贺手中。吩咐韩师爷尽快写好告示,粘贴至大街小巷与城门之外,只要有揭榜之人,立刻将请人请至县衙,不可怠慢。至于爆发瘟疫的村子,派遣衙役看住进出道路,不可通行,尤其是村民,不可出村。
一项项指令很快被吩咐下去,衙役们心有不甘,却为了每月的俸禄,只能捏着鼻子前往发病村子,砍伐周边竹林,做了一个数丈长的路障,挡住出村道路,中间撒上石灰,以面巾遮面,做好防护措施。可令人奇怪的是,一连数日,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入村庄。
贴于城墙的告示同样无人接下,在洛朝,医生这份职业,门槛极高,识得文字,精通医术,前人指点,仅仅第一项,便刷下九成的人,而读书人,更为在乎功名官职,不会选择费心费力,整日劳累的医学。洛朝的医书不多,能够印刷流传的更少,因此,大多医书以言传身教的形式传承,家中学医的子弟,一般家族内皆有学医之人。
因此,韩师爷的建议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一连数十日,两人约定的时间已到,告示在风雨的吹打、烈日的暴晒下,仅是褶皱些许,无人揭下。快马送到竹林县的密信,如泥牛入海,反倒是竹林县县令颁布告示,加强搜查,任何来自临江县的行人不可入城,城中一旦有人身体不适,立刻就医,不得隐瞒。
王语令得知刘贺的一番行动后,破口大骂,当即表示两人以后再无袍泽之情,可心中愈发焦急,最后听得韩师爷的劝阻,上报朝廷。毕竟人头落地与官职不保,终究不是选择题。
奏折先是送往一省长官刺史手中,由其批阅后,快马送入京都,即使速度再快,也需半个月的时间,等皇帝下旨,派遣御医前来临江县,也需一月时间有余。王语令心中有些懊悔未曾早些听信韩师爷的劝阻。
派去看守村子的衙役汇报,村庄数十日来无人出入,更令人疑惑的是,即使到了午时与傍晚,亦无做饭的炊烟升起,衙役们不敢进村查看,登上隆起的小山丘远眺村庄,土路上竟是无人行走。
王语令起初并不在乎,这些发病的村民只要不出门,不会将瘟疫传播给县城的百姓即可,朝廷责罚,也不会怪罪他以几百人性命换取数万人的安全。可当他告知韩师爷此事后,师爷脸色剧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颤颤,让王语令赶紧派人进村查看,见韩师爷一脸严肃与恐惧,王语令的心,瞬间沉重。
果然,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
进入村庄,一股股恶臭扑面而来,家家户户窗门紧闭,街边的酒肆,木门敞开,可屋内确实无人。衙役们大声呼喊,无人应答。敲打房门,亦是无人应答。接连数十户人家,以黑布紧紧捂住口鼻的衙役们再也忍受不住,踹开木门,径直走入屋内,可眼前的一幕,令所有活人干呕。
木床上躺着一对夫妻,尸体早已腐烂,脓血流淌至床下,留下淡淡的血迹。尸体周围环绕无数的苍蝇,裸露的、残破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脸上满是铜板大小的窟窿,女子双目紧闭,脸部的皮肤保存较好,可以看出生前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模样,男子早已面目全非,两颗眼球亦是残缺。
衙役们迅速退出房门,跑到街上,可不敢大口喘气,以衣袖擦拭额头的汗珠,烈日阳阳,心底却一阵阴寒。忍着胃中的不适感,压下心悸,衙役们踹开一家房门,又是那令人恐惧的一幕。一家三口,无一活命。家中女子并非发病而死,竟是以麻布悬梁自尽,一双翻白毫无血气的眼睛紧盯破门而入的众人,似在诉说冤情。这家的孩子早已面目全非,脸上被白嫩的蛆虫覆盖,身着的衣物明显不合身材,身体内部似乎被掏空,家中男子拳头之上伤痕累累,墙上亦是一道道血迹,渗人无比。
衙役们万万不敢再踹开其他木门,连忙跑出房屋,头也不回地逃离村子。
一村三百余户人家,无一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