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埃西莉亚被一道轻柔的嗓音叫醒了。
“埃西莉亚？埃西莉亚，该起来了。”
埃西莉亚睁开眼，眼前是金发蓬松、笑容温婉的安吉莉亚。她的手里端着一盅药汤。
那个什么健康改善方案上面确实写有午睡后要按时喝药汤。
埃西莉亚任由被子从她的身上滑落，接过了药汤，勺子在里面搅拌了几圈，仍然没有下一步动作。
安吉莉亚慢慢凑上前，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厄尼斯特学长让我告诉你，不要心存侥幸。方案上的事情我们会监督你做的。昨天下午你去过的地方属于拉米瑞兹家族的产业之一……”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埃西莉亚低下头，把勺子放到了嘴边。
安吉莉亚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床前，看来要亲眼看着她喝完。
埃西莉亚最后将空了的汤盅放下，安吉莉亚接过汤盅，给她递了纸巾擦嘴。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化得很明显，埃西莉亚想起了最初安吉莉亚给她画的那一群活灵活现、流光溢彩的蝴蝶，还有将睡着的她画成四仰八叉的猫的那张画——埃西莉亚那时还回了她一张水平低劣画风潦草的“兔子画猫”画。
其实一开始她就对安吉莉亚抱有提防，但是她偶尔也会沉浸入虚假的美梦。
现在，梦醒了。
二人在“公事”上还会有必要的交流，但是在此之外她们沉默得仿佛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午后，安吉莉亚·罗伯特在书桌前画画，埃西莉亚在背咒语，背着背着脑袋开始抽疼，她的身体状况还不好，学习的精力不多。
她戳了戳智网界面奥利维娅学姐的头像。
“学姐，我没事可以去找你吗？我现在背书背多了头疼。”
奥利维娅很快回复:
“可以的。”
埃西莉亚还在打字，门口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学妹，我来接你。”
奥利维娅很贴心地没有叩门。
这么快，应该是用瞬移魔法过来的吧。
埃西莉亚打开门，安吉莉亚见智网没有提示音，抬起头，站了起来，柔声说:
“埃西莉亚，你不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吗？”
奥利维娅将视线落在安吉莉亚的身上，平静开口:
“总是在宿舍里容易被闷坏，适当地到外面放松更有利于身心。”
安吉莉亚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她侧着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然后微笑着说:
“那就麻烦学姐好好照顾她了。”
奥利维娅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宿舍，门口彻底关上之前，埃西莉亚看见门内的安吉莉亚还维持着侧着耳朵倾听的姿态，然后嘴唇开合，说了一句“明白”。
*
后山的一块平地上，溪水缓缓流淌，埃西莉亚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下巴。
奥利维娅·诺维罗光着脚坐在岸边，长至脚踝的白纱裙摆底部被打湿了一部分，银白长发零零散散搭在草地上，她曲腿向身前的溪水伸出手——
水流迅速向上盘旋卷起，如同在被拧紧的毛巾一样，从溪水里甩出了好几条鱼，并且精准地甩进了地上的竹筐里。
莱文·昂赛汀在一旁不断地“哎呀”着，说:
“学妹，你这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快停下，再甩下去就没鱼了!”
奥利维娅见竹筐里的鱼数量也差不多了，于是收了手。
莱文·昂赛汀很是悲愤:
“哪有这样捉鱼的!”
他开始亲身示范经典式捉鱼——光脚下河用树枝叉。
奥利维娅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埃西莉亚疑惑地道:
“现在的家族继承人培养方向很全面啊。”
奥利维娅仍然没有开口，开始动作细致而缓慢地处理手里的鱼。
莱文·昂赛汀玩得正高兴，看到奥利维娅已经开始处理食材了，连忙跑了过来。
“学妹，放着我来，别弄脏你的手。”
奥利维娅和被悬浮术托在半空的鱼一起看向他。
莱文·昂赛汀改口:
“那我们一起吧……”
埃西莉亚也想加入，然后被委托了一项重大的任务:
“去把鱼切块吧。”
“别伤着手。”
二人一前一后开口。
反应过来的奥利维娅忽然转头看着莱文，问:
“烤鱼还需要切块吗？”
莱文即答:
“切块了去煮鱼汤啊。天凉了，喝点热汤下肚对身体好。”
奥利维娅很赞同，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又多了一道菜——或者汤。
三人在远离人烟的山林溪水边忙碌起来，中间时不时夹杂着莱文·昂赛汀肉麻的“学妹~”“学妹~”和奥利维娅稀少的“不想”“不去”“滚”。
能把情绪稳定高冷矜持的奥利维娅学姐逼得说出“滚”这个字，由此可见莱文·昂赛汀的功力有多不一般。
在他们身后，觉得自己有点太亮了的埃西莉亚略显心虚。
再然后，围着热气腾腾的鱼汤和滋滋冒油香飘十里的烤鱼，埃西莉亚找到了自己的主线任务——填饱自己的肚子。
奥利维娅吃完后仔细擦干净嘴，莱文·昂赛汀眼都不眨地看着她，在奥利维娅回头看他时对着她歪头笑了一下。
奥利维娅转过头去，看着又睡着了的埃西莉亚。
他们走之前把草地收拾干净，奥利维娅垂着眼睫用溪水将手清洗干净，然后取出一张白色的手帕细细擦拭手上的水珠。
莱文·昂赛汀仍然在看着她。
奥利维娅这次连头都没回，抱起埃西莉亚就离开了。
行走间她垂落到埃西莉亚身上的银白色长发与埃西莉亚有些散乱的灰发交织在一起，在日光照耀下，偶尔难分彼此。
……
埃西莉亚被奥利维娅亲自送回了寝室，安吉莉亚礼貌地朝她道谢，奥利维娅淡淡道:
“不需要。请转告某些人，她需要休息。”
安吉莉亚轻轻笑着:
“您放心。”
给埃西莉亚盖好被子后，她走到阳台施了个隔音魔法，拿出智网拨打视频通话。
对方很快接通了。
一头蓝色短发的卢修斯面上带着担忧:
“她没为难你吧？”
安吉莉亚摇了摇头，跳过这个话题:
“埃西莉亚的睡眠需求变多了。”
卢修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安吉莉亚接着说:
“她让我给……转告一句话。”
卢修斯听她说完，仍然只是点头，没有多余的表示。
安吉莉亚想了想，说:“没有别的事情了。”
卢修斯那边传来智网消息提示音，他立即垂眸打开消息页面，安吉莉亚没再说话。
等他回完了消息，抬头对安吉莉亚说:
“下个星期的学分活动要让她去，你随时关注她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之后就汇报。我们训练的时间很紧促。”
安吉莉亚立即回答:“是。”
卢修斯笑了笑:“我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两个人不涉及正事的聊天随意了起来。
“已经可以画画了……”
“有空来看看你们家的小辈，有一窝最近要出生……”
……
埃西莉亚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安吉莉亚给她带了晚餐，看到餐盒上面那个显眼的家徽，她就知道这是她拒绝不了的。
果然，安吉莉亚在餐盒到了她手上之后全程站在她的身旁，意思很明显。
埃西莉亚没有说话，小口小口吃完饭，安吉莉亚立即收起了餐盒。
“……”
她看着安吉莉亚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些文件的事情奥利维娅不会不知道，但她没有插手，说明诺维罗家族在应对拉米瑞兹家族的时候实力还十分有限。
在她看来，诺维罗家族在天平上还处于劣势。
刚睡醒的她看了一会儿文件，很快产生了困意，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她睡得昏沉，被安吉莉亚叫醒。
“今天早上要上课。”
她说。
明明已经睡了很久的觉还是觉得很困的埃西莉亚不甘地翻了个身，最终还是缓缓坐了起来。
洗漱好后，她发现安吉莉亚还在门边等着她。
“一起吃早饭吧。”
她笑着说。
埃西莉亚没有说话，只是和她走到了一起。
和往常一样。
在食堂，安吉莉亚排在她的前面，买了两份一样的早餐，转身递给她。
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埃西莉亚点了一下头，和她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
安吉莉亚吃完后，就一直看着埃西莉亚吃早餐。
餐盘里最后剩下了一些芹菜，因为她不爱吃。
经常和她一起吃饭的安吉莉亚当然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对此提出异议:
“青菜也要吃完。”
她低声说。
埃西莉亚看了看她，被气笑了:
“真的有必要吗？”
安吉莉亚平静地眨了下眼:
“否则要记录。”
埃西莉亚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屈服了。
艰难地把味道极大的芹菜吃完，想干呕的感觉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安吉莉亚递给她一颗糖:
“吃颗薄荷糖会好受一点。”
埃西莉亚忍下了张嘴干呕的冲动，问:
“这要记录吗？”
安吉莉亚一愣，摇了摇头。
“菜谱是你定的吗？”
安吉莉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此时食堂的人很多，未免会有认识她们的学生。埃西莉亚接过薄荷糖，但是放进了口袋里。
安吉莉亚悄悄看了那颗糖一眼，然后快速地收回了视线。
两人离开食堂，一起前往教学区域。
一进教室，埃西莉亚就收获了许多注视。
“格林同学，你回来啦!”
迦勒·特里维迪惊喜地出声。
安娜·索罗走了过来:
“现在身体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提。”
埃西莉亚留意到了班级里还有一部分人一直不敢把视线投过来。
她抚了抚脑袋后方那个从开学起就挂着家徽的发饰，笑着和他们聊了起来。
安吉莉亚静静在一旁听着，存在感极低，仿佛一个隐形人。
埃西莉亚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安吉莉亚的手腕一眼。
“嘀嗒——嘀嗒——”
智网无声地亮着光。
她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不再只有自己记得。
她的笑容在朝阳的照映下明媚而生动，心底却有什么东西被一块巨石推动得缓缓下沉、然后跌至谷底。
过了一会儿，卢修斯和莱兰德并肩走进教室，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很快恢复了原样。卢修斯拍了拍莱兰德的肩膀，莱兰德侧开身子，卢修斯走在前面，对着她笑了笑:
“早。最近的传言有些多。”
埃西莉亚回道:
“早啊。我可以听听吗？”
卢修斯果断地摇了摇头:
“比较影响心情，不听也罢。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下午一起去训练场吗？”
埃西莉亚心道你可能比我更清楚我的身体状况，面上笑容不改:
“还不太好，下午我应该一直在寝室里休息。”
卢修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走到一直没有关注这边的莱兰德身旁坐下，莱兰德放下手中的保温杯，蒸腾的水汽在一瞬间给他的金框眼镜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他看向卢修斯，嗓音温和地开口:
“最近好像很忙？”
卢修斯无奈地道:
“多事之秋。”
临近上课时间，卢修斯对莱兰德低语了几句，莱兰德笑着点了头，于是卢修斯站了起来，走到埃西莉亚身后的位置旁。与此同时，也没有坐到她身边的安吉莉亚站了起来，走到埃西莉亚左侧的位置旁，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埃西莉亚翻着课本看这节理论课要讲的内容，没有搭理他们，只知道过了一会儿她身后和左侧的位置都换了人。
再过了一会儿，莱兰德·维格拉斯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坐到了卢修斯身旁的空位上。
四大家族的人这里就坐了两个，一个是继承人一个仅仅在继承人之下，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多话，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风暴中心的埃西莉亚面无表情地翻开了下一页，原本这也没有什么，但是在上课前就已经奇怪地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这个声音就显得比较明显了。
不少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她，还有些人比较能忍，低着头如同藏在鸡妈妈身后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