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娅瞥了他一眼，道:
“有什么事？”
莱文·昂赛汀勉强收敛住了自己的笑意，手指绕着自己肩膀上的头发转了几圈，含笑的声音比起方才明显变得低沉了一些:
“学妹，我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想找你玩玩不行么？”
奥利维娅放下了在埃西莉亚脑门上的手，将手掌向前摊开，一柄细长且毫无装饰的白色法杖落到了她的手上。
“你想怎么玩？很快就到昂赛汀家族聚会的时间了，作为继承人缺胳膊少腿地出现在宴席上发言，真的没关系么？”
此时，埃西莉亚的眼睛里全都是她的奥利维娅学姐。
学姐连怼人都这么冷静自持而高冷优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文·昂赛汀看着她的法杖，故作惊恐地退后两步，双手在身前比了个叉:
“别啊学妹，你既然知道我还暂时不能缺胳膊少腿，那我们就把这个环节跳过吧？现在这个时间你上山是要采药吗？我帮你呀。采完药我们去捉鱼怎么样？嗯……如果你想的话，带上这个小学妹也不是不行。”
奥利维娅很快将法杖收了起来，溢出冷意的灰色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毫不留情地回绝:
“你该去训练场准备交流赛了。”
她转身就走之前还不忘拉上在一旁持续“哇哦”着的埃西莉亚。
埃西莉亚被拉着继续往前走，还执着地不断回头用眼神挑衅——啊不，鼓励——莱文·昂赛汀。
苦追心上人无果的继承人先生悲伤地攥紧了拳头，果断地跟了上来，却没再接交流赛的话题。
“学妹，你等等我啊——”
埃西莉亚似有所感地抬头，完美捕捉到了奥利维娅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
嗯……对于昂赛汀先生来说也许很遗憾，因为那笑容不太像那种包含正面情绪的笑。
埃西莉亚想到了什么，用力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奥利维娅低头看去，自言自语了一路早已摸清今天的奥利维娅关注点在哪儿的莱文·昂赛汀果断道:
“哎呦小学妹，你怎么回事啊，脸上都给掐出一个红印子了。”
奥利维娅总算愿意接他的话——在昂赛汀先生看来她就是接了他的话——她说:
“你不是在做梦。”
埃西莉亚心头一震，抬眼看她。
莱文·昂赛汀眨了眨眼，居然开始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她们后面。
拉着她还在走着的奥利维娅沉默了一会儿，道:
“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一定是醒着的，不在我身边分不清现实的时候就念三遍我的名字，念完之后你也一定是清醒的。”
不顾埃西莉亚的错愕，她接着说:
“诺维罗家族原本没有那么擅长梦境魔法……但是现在，你可以相信我在这方面的能力。”
被牵着的埃西莉亚又垂下头，露出了脑门上那个贴着拉米瑞兹家族家徽的发饰。等到踩过了青草和枯枝，她说道:
“学姐，你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可以相信你们的人。”
“你们”，而不是“你”。
奥利维娅淡淡瞥了莱文·昂赛汀一眼，他不躲不避，反倒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奥利维娅转过头，说:
“尽管很想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住了，然后她说:
“学妹，落到溪流上的树叶虽然还是树叶……”
这是莱文·昂赛汀今天第一次打断她的话:
“奥利维娅。”
这声呼唤不带随意和玩笑，只是平和、严肃的一次……提醒。
埃西莉亚又无意识地掐起了植物。
奥利维娅看了她一眼，忽然出现的丛林间的风吹得她的银白色长发往四周铺开、大肆飞舞:
“莱文·昂赛汀，不要插手。”
这也是她今天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
莱文·昂赛汀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猛得看见了奥利维娅·诺维罗眼底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下怔愣，回过神，扯出了笑容:
“你什么时候才能喊我学长啊……”
莱文情真意切地问她。
奥利维娅扭头就走，连埃西莉亚都不拉了。
埃西莉亚看着奥利维娅的背影，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狠狠瞪了莱文一眼:
“都怪你，学姐连我都不牵了。”
说罢，她匆匆地赶去试图挽回自己的好学姐，本以为奥利维娅会放慢速度等她，没想到她走得越来越快了。
被抛下的埃西莉亚觉得自己追不上了，无助地站在原地，在风中凌乱着。
莱文·昂赛汀慢慢地从她身后走来，悠悠道:
“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吧？”
埃西莉亚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儿，莱文·昂赛汀的语气变得如同大多数正常人一样，礼貌且客气起来，只是面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她需要很多时间独处，如果你有事找她，记得不要耽误她太多时间。”
埃西莉亚看着他，又点了下头。
她掐着手上的一片厚厚的叶子，始终没有掐破，指甲盖都泛白了。
莱文·昂赛汀看了她的手一会儿，一言不发，埃西莉亚慢慢将叶子松开，任凭它落到地上。莱文这才给她的手施了一个治愈魔法，四年级的学生实力果然非同凡响，如果说她在同龄人之间体验过的治愈魔法是给一件露出线头的衣服慢悠悠地缝缝补补，莱文·昂赛汀展示出的治愈魔法则是——
一架飞艇在空中飞了一半被炸，莱文·昂赛汀对着飞艇缝缝补补，在飞艇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飞艇修好了。
埃西莉亚恍惚地道:“但是我不是飞艇!”
莱文·昂赛汀:“哈？”
不明所以的他疑惑地看向她不知何时变得迷濛的眼睛，眼皮一跳。
“得加钱。”
他喃喃。
埃西莉亚也疑惑地看向他:
“啊？”
莱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然后说:
“我先把你送回厄尼斯特那里吧……”
埃西莉亚摇头拒绝:
“不，我还要陪学姐采药。”
莱文:“你的好学姐这会儿一个人自闭呢，你别去打扰她。”
埃西莉亚失智的脑袋一下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于是只能瞪着他。
莱文无奈地摊开手:
“别这么看我，没用，我收钱办事。要瞪去瞪厄尼斯特。再问一次，跟不跟我走？”
埃西莉亚警觉地后退两步，然后蹿上了一旁的树，坐在横伸出来的树枝上抱着树干不撒手。
“？”
“……”
莱文·昂赛汀深呼吸一口气。
“我第一次对低年级的学妹动手……厄尼斯特·拉米瑞兹，这次我不把你讹得倾家荡产……”
埃西莉亚听着他说话，一看就没听懂——她正为自己争取来的时间窃喜。
只是眨了下眼再睁开，眼前大半视野充斥着刺目的白光，她邪恶的笑容一下凝固了。
她昏过去倒在地上被莱文·昂赛汀用气流接住然后捡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散去。
“别催了，已经打晕了，送去哪里？”
莱文·昂赛汀对着空气说。
一道黑色的光芒从他身前凝出。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给你运过去。这次你得加钱，我完美错过了去安慰漂亮学妹的机会……”
他嘀嘀咕咕地带着埃西莉亚走了。
*
奥利维娅·诺维罗睁开了那双淡漠得与厄尼斯特·拉米瑞兹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睛。
“她的身上有定位器。”
还是那不变的清冷语调。
她的长发一层一层在草地上铺开，有些还落到了溪水里被沾湿。她坐在岸边，脚下溪水的倒影里，手腕上亮出通话界面的智网泛着光。
*
厄尼斯特站在高楼的窗户前看着自己的倒影，黑色长发垂落身后，凌厉眉峰下的琥珀色眼睛不含多余感情，正装被整理得没有褶皱。
他放下智网，往窗外景象瞥了一眼，转身回到会议室。
*
埃西莉亚醒来的时候，空空荡荡的雪白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手脚被束缚在一把冰冷的椅子上。
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电椅。
她迅速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底一沉，脑中思绪飞快交替整合，直到房间里唯一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再被来人从里面锁上。
埃西莉亚已然冷静了下来，他不说话，她也没打算开口，不动如山地坐着。
双方都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厄尼斯特再手眼通天也不能不把学院高层当生物看——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必要。
她隐约猜得到他们的计划，他们需要她站在人前，一直关起来——至少在现在——是没用的。
但……
“拉米瑞兹家族两个月前和文森特家族谈了一个合作，在医疗方面的问题……都不需要太过担心。”
厄尼斯特慢悠悠地开口。
文森特家族最擅长的领域就是医疗，地位仅仅处于四大家族之下。
两个月前，也就是在入学考试之前。
两两组队……她在心里默念这个词，想到过去那个副本里温馨的假象，她无声地弯了弯唇。
埃西莉亚明白，他说的“医疗问题”，包含两个方面，其中一个是先前提了几次的到拉米瑞兹家族宅邸去“看医生”，还有一个则是他对于她“行为出格”的惩罚。
埃西莉亚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请随意，总之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
厄尼斯特注视着她淡蓝色的眼眸，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还是太年轻。”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微微笑着，略微垂下眼睫，似乎在思索接下来的流程。
埃西莉亚决定抓紧时间在她不省人事之前一口气问出她的所有问题:
“有了卢修斯，为什么还要放一个爱丽丝·文森特？
“诺维罗家族没有继承人——和我有关？是那个意思吗？
“莱文·昂赛汀站在哪一边？”
厄尼斯特抬眼，先是平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一开始还好，可是时间久了之后，埃西莉亚浑身不自在起来，看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她微微睁大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一对死的玻璃珠子，或者机械，此时正直勾勾盯着她。
埃西莉亚心里有些发毛，觉得时间的流逝未免过于缓慢。
她眨了眨眼，深呼吸，压抑了自己开口催促的冲动。
不能在一开始就……这都多久了还算开始吗啊？？！
等到了天荒地老，厄尼斯特终于舍得张开他那金贵的嘴:
“你确实应该多学学这些事情。”
说罢，他往椅背一靠，右手手臂自在地搭在扶手椅上，手指撑起他自己的下巴。
“拉米瑞兹家族的目光不会仅仅放在你的身上，别把自己抬得太高。”
翻译:和文森特家族的合作与爱丽丝·文森特参与考试副本的事情无关，时间刚好撞上、人也刚好撞上只是凑巧——都到现在了，他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对她有所隐瞒。
而他与文森特家族合作的真实目的也昭然若揭——让她在医院看不了医生，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看医生”；让她以及更多的人在不该死的时候活着，在该死的时候顺利地死去。
也许还有更多，这就不在她的了解范围之内了。
“第二个问题，你猜得不错，这也是我们需要你做的事。”
埃西莉亚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接触到这么久了还是很凉的电椅，她灵机一动，道:
“那我已经做的也是你们需要我做的事情，我有什么不对。”
厄尼斯特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而是紧接着道:
“第三个问题，昂赛汀家族态度暧昧，没到最后都不能相信他们表露出的立场倾向，拉拢和提防仍然是必要的。”
埃西莉亚沉默着等待他的后话，这次，他没让她等太久: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靠近刻意接近你的人。”
他抬起手，埃西莉亚有一瞬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惊慌。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方形的黑块，方块正中央是一个猩红色的按钮。
他按了最前方的一个小按键，方块前端亮起了蓝光，电椅上也忽然亮起了颜色一致的光芒。
“等等——”
她还想开口，厄尼斯特却不再给她机会，而是轻轻留下一句话:
“拉米瑞兹家族不需要不听话的傀儡。”
埃西莉亚能从她的口型辨认出最后两个字——
傀、儡。
这句话的最后，她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