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殿
建新三年 六月
河北、晋阳两地,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导致墨河决堤,洪灾泛滥。
羌河、连江位于墨河下游的分支,受其影响,危及京城。
苏槿的舅舅常永嘉擅长治水,被调去了晋阳。
“常永嘉上奏,引水南下至天水郡,可保京城和东部各郡,侯爷如何看?”
林牧看着地图道:“天水、荆湖、乾州本就湖泊众多,不如胆大些,将墨河大坝封锁,引水入雍州,雍州北部本就干旱缺水,如果引水南下,少则八郡,多则十郡受灾。”
叶庚华愁眉紧锁道:“洪水倒灌,雍州城就毁了。”
林牧道:“如今南方正值水稻收割时节,一旦多地粮食减产,届时流民四起,后果不堪设想,舍弃雍州,保得不止是京城,而是大半个羌国。”
“传令给常永嘉,撤离雍州百姓,封堤坝,凿水渠,引洪入雍州。”
林牧跪在地上,迟迟未向叶庚华提及寻找无忧山一事。
舍一城保羌国,如此浅显的道理,叶庚华岂会不懂?
却偏偏引导林牧提议,此举并不像叶庚华以往的作风。
林牧低声问道:“听闻陛下请了岑太傅回京?”
“正是,朕从前没有机会学习治国之道,岑太傅乃三朝元老,朕近日跟他学了不少东西。”
“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朕差点忘了,听闻林夫人生子,朕和歆竹备了一份礼物,小方,呈上来。”
林牧看着一旁堆成山的赏赐,心里忐忑不安,愈发觉得应该听苏槿的,远离朝廷纷争。
“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等小世子长大了就跟太子一同入文华殿学习功课。”
林牧再次磕头谢恩,抬眉的一瞬,撞上叶庚华深邃的眸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隐隐地悬在头顶。
回府后,苏槿急忙上前问询:“陛下诏你何事?”
“回去说。”
苏槿挽着林牧的臂弯进了冰室。
“怎么脸色不大好?中暑了?”
苏槿捏起一颗冰浸果子,递到了林牧口中。
“陛下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此话怎讲?为难你了?”
“河北晋阳两地水灾,换槿儿会怎么做?”
“改道呗,雍州缺水,舍雍州保羌国。”
“人人皆知的道理,陛下却让我提出来。”
苏槿笑道:“此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总得有人挨骂,咱这位陛下心思愈发深沉了。”
“我怕的是不止如此,他今日赏了珩之一堆礼物,提出让珩之将来同太子一同读书。”
苏槿沉思了片刻道:“难道他想效仿前朝太后,把世子软禁宫中牵制咱们?”
“陛下心思单纯,这不像他的作风。”
苏槿眼神忽然变得狠厉起来:“谁都别想动我儿子,哪怕他是皇帝。”
林牧捏着苏槿的小脸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和珩之谁也动不得。”
关山月拉着尘彦向着冰室走来,边走边道:“快快快,这里凉快!”
刚进门就询问出行一事:“我和尘彦收拾好了,明日何时出发?”
林牧却面露难色,苏槿起身挽着关山月道:“好姐姐,只怕此事要耽搁了。河北和晋阳洪灾泛滥,各郡都封了官道,漕运也停了摆,只怕无路可通。”
苏槿原以为关山月会生气,不曾想她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又能和小珩之多玩好些天了!”
说罢蹦跳着去看孩子。
苏槿一脸疑惑:“她怎么比我这个亲娘还稀罕珩之?”
尘彦虽然笑着,抽动的嘴角和蹙紧的眉心透着苦涩。
“尘彦大哥,似乎有心事?”
尘彦道:“没事。”
林牧似乎猜到了缘由,低声道:“关门主可是因为先前小产,伤了身子?”
苏槿走上前关了冰室了大门,为两人倒了茶水。
“尘彦大哥,咱们都不是外人,姐姐若真是身子不好,咱们一起想法子,我婆婆有个女弟子,人称妇科圣手,可请她给姐姐瞧瞧。”
尘彦放下杯盏,道:“不瞒二位,山月,山月她不是身上的问题,当初在盛国她强行开启驭鬼阵,受了反噬,注定…今生无子了…”
说罢掩面而泣。
“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一说么?我是不信,关姐姐还说过,算命这种东西,都有变数,哪有注定一说?”
尘彦又道:“是,可一旦触动了变数,或许会引发更大的劫难。当日她开启青龙阵,本应该以身殉阵,正因为同时开启了驭鬼阵,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自毁元神救母,山月才能活下来。”
关山月抱着小珩之坐在廊下,借力听音,将尘彦的话尽数听了去。
她细细回想,好像每每提及生孩子,尘彦总是转了话头逃避。
林牧和苏槿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尘彦,关山月却一脚踹开了房门。
她满脸的不相信,眼中蓄满了泪水,颤抖着唇向尘彦发出命令:“你出来。”
尘彦猛然回头,无力地站起,四周很寂静,粉饰许久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连带着他压抑许久的悲痛。
“山月。”
苏槿想上前劝导,被林牧按下。
关山月拉起尘彦飞身离去。
两人来到城郊的哨塔,夏夜的晚星密密层层。
关山月揪着尘彦的衣领骂道:“你混蛋!”
“对不起…山月…我…”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孩子魂灵消散,却装作不知,哄着我生孩子?命里无子生个屁啊生!”
此刻关山月的崩溃,将尘彦整个人都撕碎了。
他想上前给她一个拥抱,却被关山月狠狠地推开。
“你…别碰我…从小,我看到那些和父母生得极像的孩子,我就羡慕极了,你怎么能把我当傻子一样?由着我满心期待地做蠢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知道会伤心。”
“愚蠢!你以为这样做,很伟大是么?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还自得其乐!”
“可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告诉心爱的女人,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吗?我说不口,我真的…开不了口啊……”
夏夜的暖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关山月望着天边的晚星,绝望地嘶吼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尘彦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只听她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侠之大者的代价吗?原来,做好人就是不断地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