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天,白天很短,刚过中午太阳就要西斜了。
后边的两辆马车,快马加鞭,一路小跑的超过了我们的马车。
第二辆马车上,红旗招展,彩旗飘飘,知青们迎着刺骨的寒风,头发、眉毛都结满了冰霜,依然欢呼雀跃的唱着《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这是我的新家乡……”
歌曲的旋律气势磅礴,回荡在草原的上空,天上的白云千姿百态,跟着马车移动着。
蓝天黑地尽眼收,来了一帮开荒牛……等赞美北大荒的词句,让知青们热血沸腾。
横幅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八个字,鼓舞着知青们有着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随着嘹亮的歌声让马儿跑得更快了。
第三辆马车更奇葩 ,拉着一口大棺材,放在车上正中央,棺材的颜色红得吓人。可是,知青们不怕,毫不畏惧的坐在周围。就连棺材盖上也不放过,坐着几个男知青,他们拉着横幅,举着红旗。
我想,这是谁家买的大棺材啊?怪吓人的!
后来才知道,是鲁大胜为八十多岁老娘买的。在这里有一个风俗习惯,人老了,在没死之前,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归宿。所以,家里有年龄大一点的老人,一般屋里都放着一口棺材,里面临时装着粮食等杂物。
马车上的这口棺材,成了知青们挡风的墙,男男女女围着棺材唱着歌曲,还不时的传来欢声笑语。
对比,我们的马车上,既没有歌声也没有笑语,听到的,都是民兵的质疑和乔家姐妹俩的哭泣声。弄得大家心烦意乱,郁闷、忧伤。
马车上的气氛,显得格外严肃,为了缓解马车上的尴尬局面。鲁大胜,本打算让叔叔讲上一段《水浒传》,来活跃活跃车上气氛。
这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红鼻头”民兵,大家都叫他“九组长”的人。他来鲁大胜的身边,对着耳朵说了些什么?鲁大胜竖着耳朵听,先是点头,然后他又摇头,他的眼睛开始朝乔阿蒹看去,并问道:“乔阿蒹……我问你?你在边防站签字的时候,是不是拿走人家一支笔钢笔呀?”
“没……没有啊!”
乔阿蒹回答道。
妹妹乔阿葭接着话茬说:“鲁连长……那支钢笔在我这里,是我跟那个小战士借的!”
“ 你借人家钢笔干什么……要写告状信吗?”
几乎鲁大胜和红鼻头民兵同时问道。此时,“九组长”的酒糟鼻子的“红鼻头”,显得更加红了,接着他警告的说:“你们俩,可不要跟我们耍花样呀?写告状信是自己害自己呀……坦白从宽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连长啊!“九组长”……我们不能写告状信,你们放了我吧!我没有叛国投敌……是迷路了呀!
乔阿蒹哭着说。
“现在只是怀疑,你有“叛国投敌”行为,还没有定性呢,你哭什么呀?”
“九组长”啊……我冤枉啊!”
“冤枉、冤枉!也许是一场误会……你要相信政府,相信公社高书记,他们会调查清楚的!”
“九组长”说罢,便和鲁大胜小声合计着什么……
实际上,丹顶鹤大队有五个生产队里,没有第九小组,也就不存在“第九小组长“。“九组长”是酒糟鼻子“红鼻头”民兵的绰号,九是酒的谐音。
“九组长”的民兵的职位,不可小觑。别看他是大队小小通讯员,相当于鲁大胜的贴身秘书,排行仅次于大队会计,兼民兵排长陈东东。在鲁大胜不在场时候,他权力甚至比陈东东还要大。所以,他比较低调,喜欢大家称呼他为“九组长”。
他也是鲁大胜的“八大金刚”之一,鲁大胜对他非常信任。这次接到高书记的秘密电话,命令鲁大胜按排几个亲信,带上几个民兵去指挥部把乔阿蒹接回来。鲁大胜把这个秘密任务交给了“九组长”来完成。
“九组长”这个人,办事稳妥,也比较公正,他开导乔阿蒹说:“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如果,你真是迷路了,闯入了边境线,跟组织说清楚,不就完了吗?”
“我真的没有“叛国投敌”呀!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怎么讲……为什么呀?”
“因为,外调函已经打到上海去了,我家有着严重的历史问题啊!
“什么问题吗?”
“我爸爸,他……他在台湾呀!”
“啊!你爸爸在台湾?”
鲁大胜听见后,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杀气腾腾赶紧追问道:“你来插队两年多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呀?那么,你的妹妹乔阿葭又是怎么混进兵团的呀?”
“连长啊!我们姊妹俩不是一个爸爸呀?妹妹的爸爸是共产党,解放军……”
妹妹乔阿葭听罢,着急的对乔阿蒹说:“姐姐呀……姐姐!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呀!怎么啥都往外说呢?”
她又回过头来,对鲁大胜愤怒的说道:“鲁大胜连长!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说我是混进兵团的。我告诉你,我爸爸是老八路……我根正苗红!”
“放肆!你说什么……我说话难听……?”
鲁大胜反问道。
乔阿蒹看见妹妹乔阿葭跟鲁大胜吵吵起来了,情绪更加激动了,接近了崩溃边缘,她大声说道:“我们姊妹俩是一个妈妈,却有两个爸爸:一个是共产党、一个是国民党……”
“啊!原来你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姊妹呀?可是,乔阿蒹你爸爸在台湾……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呀?”
鲁大胜惊讶的问道。
“我妹妹的亲爸爸,是共产党解放军,是解放上海的功臣!而我的亲爸爸,却是国民党反动派,逃往台湾……老天爷呀!你为何,如此的不公平啊……”
鲁大胜看见乔阿蒹越说越激动,发现她精神上出了问题,行为要失控。就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马车快到家了,有话到家再说吧!”
妹妹乔阿葭也缓和过来了,她向鲁大胜陪不是的说道:“鲁连长,对不起了……你别生我的气啊?”
“ 哪能呢?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们也有责任啊!”
乔阿葭还是不放心的问他:“我姐姐的亲爸爸在台湾,对这次边境的事件影响严重不啊?”
“不好说呀!就看上边高书记的态度了……他还等着要审讯记录呢?”
鲁大胜,满脸无奈。
“我姐姐来到你们丹顶鹤屯插队,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了解她的人品呀?”
鲁大胜带着官腔说道:“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嘛!你姐姐插队到这里,可以说,表现一直不错。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劳动方面任劳任怨,曾获得过三队的先进生产劳动者!
后来,高书记把她调到公社机关工作,我就不太清楚了。哦……后来,我还听说她又调进兵团了?”
乔阿蒹听见鲁大胜提到兵团时,她解释说:“没错,高书记托他的战友帮忙,是把我调入离边境最近的兵团。可是,全都是假的呀!他们一起在骗我,我根本没有编制,属于兵团的临时工。 当时,把我气个半死,我疯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兵团大门,感觉到天都要塌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是想回来,回到十二营三连二排取行李。结果,我却走反了方向,在芦苇荡迷路了,误入了中苏边境线……”
乔阿蒹用手擦拭着眼泪,喃喃的说着。
“噢!情况是这样的呀……我只知道公社高书记,为了保护你,向杨大天求情放你一马,才没把你交给民兵指挥部处理呀!”
鲁大胜说着,看了一眼乔阿葭又说:“你得,替你姐姐感谢人家杨大天呀!你姐姐躲过了牢狱之灾……”
乔阿葭听明白了,她赶紧讨好的说道:“谢谢!县革委会主任杨大天……也谢谢你,派人把姐姐接回来!”
“你怎么不谢谢高书记呢?是高书记提出的,考虑到对知青政策的特殊性,一切都要放宽,要包容,做到影响面越小越好。最后经公社研究决定,让你姐姐回到咱丹顶鹤屯大队劳动改造……”
马车到了丹顶鹤屯村头,大家都忙着下车,下车后又都连忙跺脚。因为,大部分人的脚都被冻麻了。
就在一片跺脚声中,乔阿葭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的把两信封和一包糖放进我的包里,并对我说:“孩子,给你点上海糖吃吧!”
然后,她又小声的对我说:“求你帮帮忙?把这两封信,投进邮局……”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呢,她和姐姐已经下车了。在民兵们的押解下,向大队部走去。
乔家姊妹俩,互相搀扶着,走起路来有着明显罗圈腿迹象。
据说,这就是当地流传的,知青来北大荒水土不服的骨骼病。
大家都看着乔家姊妹俩远去的背影,便议论纷纷……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