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问，玄天道人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若不是跟着秦姝，别说人了，他连鬼都没遇到过。
“玄天道人”看着他这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便又接着说道：“当年他们问我，是否想看到修仙界尸横遍野，我的族人血流成河……若我听他们的摆布，他们便停止血洗修仙界的计划……我自诩不是个良善之人，我也犹豫过，可是……当时死的人和妖族实在太多了，海平面因为填尸上涨了一尺……我知道他们是认真的，我多犹豫一刻钟，便会死更多人。
“我也问过为何是我，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也不愿意去毁了所有修士的希望。
“他们说，因为我常年锻体，血肉的力量更加充沛……”
秦姝脸色微变，耳边是“玄天道人”的轻声诉说，“我被迫应下，以身入局，炸毁了那飞升通道，也毁了无数人的飞升梦……”
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魄，最终成了祸患的根源，这于他而言，该是何等的痛苦。
玄天道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他知道的，自己几乎没怎么锻体。
那么便说明，眼前的这位跟他并不是同一人。
不，应当说……他们用得不是同一具身体。
“你于万年前身故，那么……我其实是你的转世？”玄天道人突然开口问道。
他问的也是秦姝想问的，两人看着面前的“玄天道人”静静等着他回答，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转世，你就是我。”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秦姝身上，“因着怨念和不甘，我的神魂一直滞留在修仙界，您让我在此处等一个人，若是能做到……便为我重塑真身。”
说到这儿，他看向玄天道人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欣慰。
虽然接下来他什么都没说，但秦姝和玄天道人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就什么都懂了。
看来现在的玄天道人就是从前的秦姝为他重塑的真身，她并没有食言。
玄天道人脸色大变，他竟然……算不得肉体凡胎？
他的脸色由震惊转为错愕，再到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在这里什么都碰不到……”
若他不是肉体凡胎的话，跟这世上大多人都没有什么牵连，他平素也甚少社交，修炼畅通无阻，几乎没什么瓶颈。
原先他一直以为自己天资卓越，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修行速度这样快，只是因为这条路他从前已经走过一遍了。
玄天道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秦姝就已经恢复了镇定。
时空都能交汇，只是重塑真身又有何难？
再者，在她从前的世界，有个大名鼎鼎的三太子就是被太乙真人用金莲玉藕重塑了个莲花身。
她看着“玄天道人”问道：“您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呢？或许我们可以帮您找找。”
“玄天道人”在秦姝的劝说下服用了乾元再造丹，此时身上的状况已经稳定住了，他抬眼看向秦姝，冲着她抱拳说道：“在下就是在等您啊。”
秦姝心中虽说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他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虎躯一震，连忙正了神色，问道：“您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吗？”
“玄天道人”摇了摇头，身上一阵波动。
“依着您从前的嘱咐，我再见到您的时候，要带您去一个地方。”他说道。
秦姝有些惊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离开时空交汇点。
但既然“玄天道人”说要带她去，那她自然要去看看，这次要去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
秦姝跟着“玄天道人”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家师祖还愣在原地，连忙扬声叫了他一声。
“师祖，咱们该走了。”
玄天道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前边的两道身影，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即便如此，如今的他心中依旧久久不能平静，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外出寻宝，竟然让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人？
玄天道人一脸懵地跟着他们两人，横穿秦姝的康庄大道，朝着另外一个黑黢黢的方向走去。
眼前的虚无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屏蔽了他们的五感，这种一切都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确实不好受，谁也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估摸着也就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五感又重新回到了他们身上。
风裹挟着水汽从她的脸颊吹过，秦姝睁开眼睛，就发现她们现在正站在一处瀑布之前。
眼前千尺高的瀑布奔腾着，水花溅到了她脸上。但奇怪的是，这里仿佛被消音了似的，一点水流的声音都听不到。
就在这时候，玄天道人也给她传音道：“姝儿，这里有些奇怪，这瀑布……怎么好像没有声音？”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顿了一瞬，又不确定地问道：“你也听不到吧？”
秦姝摇了摇头，“听不到。”
站在他们身前的“玄天道人”回过头冲着秦姝笑了笑，“就是这里了。”
秦姝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能通过唇形看到他说了些什么。
他抬脚朝着瀑布边走去，站在悬崖边儿上，任由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和发丝。
原本才刚刚好转的身子，此时又自他的眉心一点一点开裂，渗出丝丝缕缕殷红的血痕。
他最后回头冲着秦姝和玄天道人微微一笑，眼底一片平静。
下一瞬，只见他身子微微前倾，毫无征兆地自悬崖边掉了下去。
秦姝和玄天道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随风传来：
“等候万年，终于等到您，吾使命已经达成，也是时候该落幕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四周的禁制像是一瞬间被解开了，水流声、风声、树叶摇晃的声音……一瞬间全部涌入秦姝耳中，仿佛塞进了一团白噪音，她的耳畔一阵轰鸣，良久才恢复了正常。
秦姝回过身看向了身后的玄天道人，“师祖……”
“这回能听到了。”玄天道人同时出声。
秦姝拧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瀑布，底下是一个深潭。
她方才就查探过了，在“玄天道人”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就凭空消失了。
“咱们要下去看看么？”玄天道人问道。
秦姝点了点头，“都到这里了，哪有不去的道理，想必他也不会只是想引了我们过来看风景。”
秦姝说完，便作势要往下跳，却被玄天道人伸手拦住了。
秦姝别过头去，一脸疑惑地看着玄天道人，就见他神情严肃地说道：“莫要忘了，此处生还的机率只有五成。”
秦姝自然是知道的，她的脑袋微微偏了一点，眉宇间的疑惑并未散去，就听她又问道：“所以……？”
玄天道人收回手，“所以，应该本尊先下去看看，你等等再说，本尊更有经验。”
他说完也没管秦姝什么神色，直接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秦姝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师祖就下去了。
至此，两个师祖都不见了踪影。
秦姝叹了口气，师祖虽说有时候说话直接一些，但却最是护犊子。
她蹲在悬崖边朝着底下看去，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深潭底下最容易藏东西，但能不能找到却不好说。
比如说当初的乘风，在深潭底下住了那么久，也没见过师祖藏下的宝贝，即便是那些宝贝就藏在他的巢穴下边。
一愣神的功夫，玄天道人脑袋就已经从水面上冒了出来。
他四处查探了一番，才冲着秦姝招了招手，“没事，死不了，下来吧。”
秦姝：“……”
分明是很感人的祖孙情场面，但师祖这用词总是有点破坏气氛……
她到底还是跳了下去，砸在水面上，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果然，跳水还是需要技巧的。
玄天道人见她下来了，立刻游了过来，说道：“你快些感知，既然是你的机缘，总是能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的。”
秦姝点了点头，当即平心静气，将神识扩散了开来。
跟她之前遇见的时空交汇点一样，神识在扩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仿佛碰到了屏障一样，再也探不出去。
她只能用神识一点一点搜寻，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玄天道人见状，就问道：“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秦姝摇了摇头，玄天道人眉头微拧，又沉声说道：“你错了。”
秦姝一怔，抬眼看向了他，似是不理解自己错在哪儿。
就听玄天道人说道：“想要在这里发现点什么，根本不能用看的。”
秦姝正在细细品味师祖的话，就听了他又接着补充道：“用心感悟，你此前不是在悟道树下感悟过吗？就是那种感觉，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但若是你的东西，就自然会有指引。”
秦姝听了他的话，顿觉很有道理，便盘膝坐于水中，平心静气，仔细感悟着周遭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亲切的感觉传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她的神思顺着这股召唤飘了过去，最终这一团神思在那道瀑布前停下。
秦姝睁开了眼睛，“瀑布。”
藏宝贝的地方并不在深潭底下，也不在瀑布后边，而是瀑布本身。
她站起身，行走于水面之上，留下了一串串水波痕迹，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
直到她站立在那瀑布之下，全身便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莹莹的紫光。
这紫光并不是她自己操控的，而是在她靠近这个瀑布之时，躯体自动发出的。
秦姝好奇自己的变化，可是她更好奇眼前的瀑布。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让她有如此的亲切感？
如果……可以吸收就好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秦姝的大脑就仿佛被点亮了一般。
对，先尝试一下吸收再说。
她用自己的紫色灵气去触碰这瀑布，却在碰到瀑布之后，身上的紫气更深了一个层次。
这说明她的尝试还是有些道理的。
此时的秦姝就仿佛一个饕餮，面对着眼前的美味，疯狂进食。随着她注入的灵气越来越多，那原本千尺的瀑布也越来越小。
玄天道人在一旁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不止瀑布变了，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悬崖消失了，花草树木，甚至水潭，全都……消失了。
世间又恢复了虚无，目之所及，只有秦姝以及悬浮在她眼前的那一团紫色。
玄天道人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前他还是高估自己的，他以为跟着秦姝一起没收获的会是她，却没想到最终一无所获的竟是自己。
在接触到这一团紫色之时，那种QQ弹弹的熟悉感再次传来。
秦姝顿时悟了，怪不得从前的自己会特意让“玄天道人”等候在此处，原来竟是在为如今的自己引路。
她寻找了那么久的最后一块骨头，竟然就在这里！
这一团紫色在接触到秦姝的胸膛之时，就仿佛一条俏皮的小鱼一般，灵巧的一甩尾巴一头扎入水中，与此同时秦姝身上紫金光芒大作，仿佛能照亮世间的一切。
直到光芒散去，秦姝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身上涌动的气息逐渐归于平静。
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玄天道人原本正想问问她感觉如何，可恰好秦姝在这时回过头来，眼中似有一抹紫色划过，神情庄严极了。
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心中犹如一团乱麻。
这世间实在太荒唐了，他好像不是他，他的徒孙也似乎不是他的徒孙……
往后的路，又该如何走？
就在玄天道人陷入迷惘的时候，秦姝回过身来，叫了他一声，“师祖。”
玄天道人听着她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只要她还叫自己师祖，她就还是那个秦姝。
“感觉如何？还好吗？”玄天道人问道。
秦姝的唇角微微上扬，“简直不能再好了。”
玄天道人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方才那不知名的东西对她来说，或许是什么大补之物。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他心生羡慕了。
“还要往下走么？”玄天道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