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半个小时，连与青拿着铅笔埋头在小鲤鱼的写字本上写写画画，把蔡桂芬叫过来，对着她耳边低声嘱咐。
她大手一挥，把那张满满当当的纸撕下来，塞到蔡桂芬手中，气势如同经验老道的大夫开方子，她自信满满道：“照着这个做，保准三年抱俩。”
蔡桂芬脸红红的，心脏怦怦跳，这纸上的招数啊，光想想就让人面红耳赤，可她却又奉若圣旨。
“对了，多给你男人吃点好的，牛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对对对。”
连与青跟蔡桂芬说毛衣不着急，慢慢织，反正离秋冬还有好长时间。
出了门，她甩了甩脑袋，什么？刚刚在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这叫学术派，正规点该叫声连老师的。
从蔡桂芬家出来，想起很久没去看小鸡仔了，回家搞了点吃不完发黄的菜叶子，匆匆下楼。
她叉腰质问道：“老大你是不是把小十一的饭都吃了！你就是个饭桶，跟你们名义上的爹一个德行。”
体型快赶上小十一的两倍了。
提起魏东，她恨铁不成钢：“他吃得多还能赚钱，你吃多有什么好处啊，等着长大上别人饭桌吗？着急去投胎啊！”
连与青拿着树枝把老大支开，不让它靠近饲料盆，老大委屈巴巴地叫了几声，搔了搔自己腋下，转身去了角落。
人家脑袋瓜还机灵，伸长脖子去啄篱笆外的杂草。
“就知道吃！饭桶！”她骂道。
冷不丁旁边菜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着又听了会儿，声音连续不断。
拿着手上的树枝，准备抬脚去看，想了想，把树枝扔了，弯下腰捡了根手腕粗的木棍，小心翼翼抬脚过去。
她倒不认为部队家属院会有野兽，这是刘翠英家的菜地，等会儿看见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她几棍子，报上次的仇，解解气。
别人问起来，一口咬定怀疑有人在偷菜，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三步、两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连与青拨开小腿高的菜叶子，高举木棍蓄势待发。
当她看清里面的人，且顺利和对方对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挥挥手，尴尬地说：“嗨喽，下午好。”
蹲在地上两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手里抱着翠绿的啃了一半的黄瓜，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来不及吞咽下去。
小花儿看见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棍子，吓得躲在姐姐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连与青看了眼手里的棍子，快速扔到一边。
大花儿脸颊一点肉都没有，一双眼睛大得吓人，直勾勾盯着连与青：“我们、没有偷别人家的菜，这是我家的。”
连与青早就不动声色观察过了，这俩孩子要不说是营长的女儿，和流落街头的乞丐没有区别。
两个小骷髅架子，脸上一边肿得老高，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更是伤痕累累，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刘翠英虐待的。
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大花儿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连与青会大喊大叫把妈妈引过来，毕竟两人恩怨颇深。
连与青小跑回家，把中午没吃完的菜和米饭倒在一个盆里。
她再过来的时候，大花儿准备带着妹妹离开，把吃了一半的黄瓜藏起来，晚上再吃的。
“吃吧。”连与青把满满一盆放在地上。
大花儿小花儿并没有去吃，反而一脸戒备。
“我不吃剩饭剩菜，反正也要倒掉的，干脆给你们吃好了。”她居高临下，一脸倨傲地说。
是啊，分明是要倒在魏东嘴里的。
小花儿直勾勾盯着那盆里油乎乎的肉，一下脱离了姐姐的控制，蹲下来抓饭塞嘴里。
大花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跺跺脚，算了，就算里面放了耗子药也能当个饱死鬼。
没有多余的碗，也没有筷子，两个来到人世才几年的小鬼头遵循动物本能疯狂进食。
连与青沉默看着她们。
“以我跟你妈的关系，能做到这一步，简直可以说菩萨心肠了哈。”
大花儿进食的手顿了顿，又听见她说：“想活下去，就聪明点，以后饿了去食堂后门，黄瓜管什么用。”
连与青拍拍手，不经意道：“盆我不要了，你们扔了吧。”
等她离开，大花儿陷入沉思，食堂后门，剩菜剩饭会倒在门口的桶里。
魏东下午到家，发现中午的剩菜剩饭不见了，他开口：“中午的菜呢？”
“喂鸡了。”她窝在沙发上不在意道。
“盆呢？”
“哦，扔了。”
眼神充满狐疑，但他没有说话，重新炒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连与青不经意问道：“小孩儿杀人的话，要不要坐牢？”
魏东听罢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抬，“看情况，可能死刑。”
他补了句：“大概率进少管所。”
“哦。”
饭后，魏东起身收拾碗筷，悠悠开口：“杜小伟的家务事你别插手。”
连与青抬头，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您倒是挺会独善其身，你的职责不是保家卫国吗？连两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失职啊！”
端着碗筷的手掌青筋凸起，他尽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你以什么身份管？”
她猛地站起来，淡淡说了句：“懦夫。”
卧室门发出震天响，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洗碗，擦桌子，出门洗澡。
连与青躺在床上，其实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独善其身，不然怎么不把孩子带回家呢，她气的是魏东连个态度都没有。
客观说，这件事没法管，孩子的父母还活着，不可能送给别人养，这时候的儿童保护法几乎没有，除了道德谴责，没有任何办法。
可以想象，长年累月的虐待，不是孩子死，就是刘翠英死。
魏东洗过澡后没有回家，站在篱笆前看着里面的鸡啄食。
泥巴地里，两排极度轻微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菜地里，下午发生的事情魏东几乎能想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