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东瀛山。
那抹灵巧的黑影在白茫茫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显眼,其后跟着一粉一蓝两道身影,宛如飞跃的鹰燕。
不知不觉,二人已逐渐偏离行宫的位置,行至东瀛山的余脉处,这一片四周山谷纵横,树木杂乱,曾被王公贵族用作狩猎场地。
但川禾帝崇尚人与自然共生,早已取消历年冬宴的狩猎活动,这一片自然也就鲜少有人经过。
那只黑猫灵巧地穿梭于树林中,若不是因着颜色突出,要捕捉到其踪迹绝非易事。
陡然,那黑猫兀地停止了奔跑,锃亮的黑毛在雪地的映衬下微微泛着光,它的背脊此时微微拱起,耳朵也竖了起来,好似感知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存在。
沈时安也停下追逐的动作,定定站在距离黑猫三丈远的地方,凝神注视向前方。
司空南刚跟上来,便见沈时安与那只黑猫都如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他腹中满是疑惑,但又不敢出声,生怕惊动前方那只黑猫,又将他们带着满山跑。
此时夕阳西下,耳边只余呼啸的寒风吹过,余晖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映衬在黑猫的半张脸上,莫名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
一旁的竹林中陡然传出几声异常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低吼。
司空南发现了不对劲,正欲提醒沈时安此地存在一些野兽,便见身侧竹林中猛然缓缓走出几条野狼,大概有七八只。
这群野狼背脊灰黄,腹部雪白,毛色稠密闪亮,身体发育得格外强壮,贪婪的眼中闪着凶残的冷光。
它们的利爪踩在雪地中发出“沙沙”的响动,身躯在雪地中缓慢移动,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带着几分审视与提防之色。
行宫夜宴,向来不允许参宴之人携带武器,不仅司空南的佩剑放在府中并未携带,沈时安身上也未带有任何暗器。
司空南面色一沉,将手中一支弓箭递予沈时安手中,这支弓箭是他刚刚箭筒中仅剩的一支,没有多想便拿在手上,这时正好可以充当武器。
沈时安接过弓箭,侧头道:“你...”
司空南耸耸肩,从脚边捡起一只木棒,眼底凝聚出两点火星,挑唇道:
“背后,就交给你了。”
这群野狼此刻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俨然一副俯冲的架势。
“没问题。”
随着少女清澈声音落下,只听空中传来嘶吼,一声洪亮的咆哮响彻四周,一股冷意顿时笼罩方圆。
木棒猛落在头狼的脑壳上,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匹狼被击地连退好几步,周围狼群见这架势,也都犹豫不决,定在原地,露出獠牙不断发出低吼。
“来啊!”司空南身形如电,猛力一踏,带着凌厉杀意,一个狠狠的半圆弧拳便打进狼的肋骨。
身后沈时安衣角飞扬,如灵巧飞燕,眼前血光四溅,或许太过用力,持箭之手隐隐有些麻木,但直觉不允许她此刻有丝毫停顿,只能持续应对着面前不断俯冲而来的狼。
箭矢穿透之声,木棒捶打之声,伴随着动物的闷哼声,如电光朝露一般打破了死寂。
狼向来是审时度势的动物,眼见这二人并非寻常可以到嘴的猎物,便收敛了原先的凶狠神色,又听远处的山峰处传来“嗷呜”一声,像是得了什么信号一般,顷刻间全部撤退不见。
周围一片血迹,混杂着动物的杂毛,脏污狼藉。
然这片血迹并没有止于方圆,而是一直蔓延到一旁的樟树下。
那棵樟树是原先黑猫停留之地,然而此刻那只黑猫早已消失。
樟树下的斑驳血色之旁,隐约露出一个黑色衣角以及一只人手的雏形。
眼见狼群退去的沈时安心中正欲松一口气,眼角却猛然瞥到那抹雏形。
“有人!”沈时安骇然指着一旁的樟树道。
二人立马行至那棵樟树旁,只见樟树下确实躺着一个身穿绿袍乌带之人,衣角似被什么动物撕扯过一般,脖颈处有一道形状不规则的致命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与地上的雪融合在一起。
沈时安观这人的面庞隐隐有些面熟,然而脑海中还未将其对上号,便听身旁的司空南愕然说道:
“是御史台的王御史!”
她记忆中猛然闪过今日棋桌旁的一枚身影,此前与傅寻对弈之人,御史台的王春晖。
可这人不应该在行宫处吗,怎会出现在这处荒郊野岭之地。
尽管这人全身发青,面上也毫无血色,司空南还是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复又摇了摇头,道:
“先不论王春晖为何出现在此地,但他脖子上的伤口参差不齐,乃是被一种特殊的刀具划伤,意欲伪造成野兽袭击的状态。”
沈时安也凝神道:“杀他的这人,一击毙命,又费尽心思将人带到此处,就算将来被发现,人身也很可能会被野兽啃食,自然而然就掩盖了他身上本应存有的蛛丝马迹。”
司空南点点头,又道:“对了时安,你又为什么会突然追那只黑猫?”
沈时安好似想到什么般猛地说道:“是九耀!”
司空南沉吟道:“你是说那个暗杀组织?”
沈时安缓缓说道:“此前我就在亭渊阁看到过这只黑猫,与今天这只一模一样,如今‘黑猫杀人’让我更加确信,当初那只黑猫,也与九耀有关。”
“倘若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
“放心,自我看到黑猫之日起已过了三日,这着实不像九耀的风格, 除非...”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就不是你,或者...他们本就没打算下手?”
东瀛山谷处,此时天已昏沉,温度渐低,行宫外天寒地冻,已成无人之境。
傅寻修长的身影立于一株松树旁,身旁有人俯身说道:
“大人,已探查过,东瀛山四周确有人马停留...要不要通报?”
傅寻面无波澜,幽幽道:“有人要造反,随他们去。”
平芜王穆林的狼子野心,自罗浮给他报信之前,他便知晓,他虽身为当朝丞相,岂会不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但他不是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就算有人谋反,谋到丞相府,谋到皇宫去,他都有办法全身而退。
就是不知道今晚这群人究竟有没有本事改朝换代,如当年的川禾帝一般。
不过这些,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傅寻缓缓道:“府里的鲟鱼,快到时候了。”
身旁那人一愣,不明白眼前这位人的话外之音,耳旁却传来异响,他连忙将自己的身形隐没。
“傅大人。”四下猝然响起一道熟悉声音,傅寻循声望去,只见草丛中走出两道人影,正是沈时安与司空南, 他们二人身上都带着些尘土与星星点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