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安刚入口的汤圆差点要喷出来。
“咳咳,才不会!何况,你已说过要送予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怎么处置也是我的意愿。”她说完这句话便内心自嘲道,听听,是谁这么厚颜无耻啊,原来是她自己。
萧述浅笑道:“你说得对。”还是将那枚蓝田玉手镯放入她的手中。
沈时安将那枚蓝田玉手镯戴在手上,复又抬头看向萧述,怔怔说道:
“好像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萧述垂下眼睫,不置一词。
沈时安又喃喃道:“我以前,总会惹一个人生气。”她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知道他其实有在生我的气,但他也跟你一样,不会表露出来。”
她托腮看着眼前的男子:“其实,你要是生气的话不用憋在心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见谁就立马去见,想做什么也立马去做,有时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天,就可能会成为日后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萧述抬眸,与沈时安四目相对,少女清澈的眸子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波。
他看向沈时安腰间别着的星辰铃,以为她今晚这番话是指在林州发生的事情,便道: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沈时安默默点了点头,便开始埋头吃汤圆,不再说话。
西盐河边,傅寻穿着一身紫色直裰长袍立于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下,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手中拿着一幅郁州地形图,神情认真。
听到身旁的动静,他头也不抬地道:“还活着?看来吴府的守卫需要加强。”
沈时安迤迤然从树后走了出来,小声说道:“卷宗不是已经帮你拿到了嘛。”
傅寻收起那份地形图,挑眉看向沈时安道:“这只是第一步。”
沈时安问道:“此案涉及朝廷,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跟你一起调查?”
“沈姑娘是江湖中人,我自然是放心的。”
沈时安心道:信你个鬼,黑心丞相,怕不是想等到东窗事发了拉我出来当替罪羊,面上却还是不显道:
“傅大人过奖了。”
西盐河位于郁州城西方,连接东盐河,最终汇入大海,不仅承担着运输功能,还与周边百姓的生产劳作、防洪排涝等息息相关。
此河道原先用于运送从海边开采的玉髓,但由于常年的过度开采海边的玉髓已然竭尽,只剩零散的摆渡船在河边游荡。
如今已接近冬至,西盐河边虽尚未结冰,但坐船的人已是寥寥无几,眼下只剩一支孤零零的摆渡船,停靠在岸边。
船夫坐在柳树下,裹着一件羊皮裘,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抬眼见着有两人朝着这边走来,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打量着过来的两人。
豁,为首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度沉稳,肯定身份显赫,连忙起身迎接。
一番交谈后得知两人是欲上岛,他心下奇怪,自从岛上那处地方荒废后,便很少有人再去了。
何况,如今已是冬天,岛上光秃秃的,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可能便是有钱人家的独特乐趣吧。
他咂了咂嘴,将绳索收好后,伸出手准备扶傅寻上船,谁料那男子好似没看到他的手一般,自顾自就径直走上了船。
他轻摇头,又准备再伸手扶男子身后的女子上船,忽感觉一阵风从手背拂过,再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稳稳落于船上。
得,都没他什么事,他还是安然划船去吧。
小小的摆渡船上,傅寻与沈时安相对而坐。
“昨日究竟怎么了?”
沈时安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将手从船边探入水中,来回划着水流。
“你不想说的话,那便不说。”
二人彼此静默无言,只听得船夫不断划着木桨发出的水流哗哗声。
寒风拂过,摆渡船行驶在开阔的河面,沈时安觉得周身的气温明显比岸边还要降上几分,她向来怕冷,不禁将手从水流中抽出,裹了裹衣襟,将半边脸都隐没在毛茸茸的领口处。
约过小半个时辰,摆渡船终于在一处小岛边缘停靠。
这座小岛环水而立,自平地突起,放眼看去面积并不大,到处都是枯藤老树,荒凉破败。
船夫收了钱,对二人作了揖道:“二位,我就呆在原地不动,你们玩完后我再把你们送回去。”
傅寻点了点头,回头对沈时安说道:“走吧。”
岛上树丛交错,藤蔓纵横,编织成一张将整座大地覆盖起来的网。
二人穿过杂乱荒芜的树林,终于在一处破败不堪、年久失修的房屋处停下。
沈时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前朝存放玉髓的地方?”
傅寻沉声道:“然而十二年前,也就是川禾帝登基前,海洋玉髓已至竭尽。
“我本以为那本玉髓案的卷宗会将当年玉髓丢失的所有罪责都推到老师身上,但昨天看过才发现,并非如此。”
当年川禾帝刚登基时,便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大臣上书,提议调查玉髓价值与国库数额不对等一事。
而掌管这片海域玉髓的正是傅寻的老师,前朝丞相徐文林。
“哦?那这桩案件当时是如何结案的?”
傅寻轻哼一声:“编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理由,说这里横遭盗贼,将玉髓盗走了大半。”
沈时安撇了撇嘴,确实是毫无可信度,且不说存放玉髓的这处位置本就荒僻,再者,朝廷那么多名官员驻守在此,怎么就会无缘无故被盗走大半。
傅寻抬脚迈入屋内,由于常年日晒雨淋,这处房屋的外表已显得格外陈旧,然而内部却还是几乎同当初一样。
“这里名叫山海仓,是当年存放玉髓的地方。”
沈时安打量了一下房屋内部,果不其然,墙壁与屋顶明显比寻常房屋要厚上许多,用料粗壮,建筑坚牢,确实是用于存放贵重物什的地方。
只是房屋的角落处,有黑黑的,类似于烧焦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傅寻开口道:“瀛国沿海,海洋玉髓自然成了瀛国最重要的财政来源,此前所开采出的全部玉髓也都会被用来充盈国库。”
海洋玉髓是从海底特定岩石中萃取出的珍贵玉石,拥有极品羊脂玉般的质地,石质细腻通透,圆润光滑,价值连城。
“当年老师是管理这片海域玉髓的官员,然而所开采的玉髓数额最终却与账册对不上,人人都说是老师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傅寻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但老师此生向来光风霁月,不饮盗泉,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最后却在一片骂声中自我了结。”
沈时安蹙眉,竟还有这样的事。
“那这些遗失的玉髓,究竟最后去哪里了?”
傅寻良久无言,深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不过既然这宗案卷这样写,一定是有想要隐藏的事,也一定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内情。”
傅寻俯下身,默默探查着这处破败的仓库,想从中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然而时间已过去太久,这里也已被岁月冲刷了太久。
沈时安则走到房屋角落中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旁,蹲下身来,用手拭了下放在鼻尖闻了闻。
她微微皱起眉头,正打算告诉傅寻这里的情况。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沈时安忙站起身,出门查看,只见屋外的天空中黑云压城电闪雷鸣,由于山海仓密闭性极好,他们都未发现外面天气的变化。
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丛林中,溅起雾蒙蒙的水花,肉眼看去,屋外积水已将近二十公分。
“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沈时安连忙进屋对傅寻喊道。
傅寻说道:“现在出去,那船夫恐怕也早已回去了。”
湖心岛本就靠海,一旦下起雨,往往伴随着极大强度的狂风,那船夫为确保自身安全,肯定在天色刚刚渐暗时,就回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待在这里,等雨——”傅寻话还未说完,眼角便瞥到了什么东西,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