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从河里打了一瓮水,好不容易弄回来,放在空荡荡的毛坯客厅一角的泥地上,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找黄昕鹤。
这时候暮色已经初垂。
空荡荡的谷底,如今看起来更像空旷寂寥的原野,说不出的凄清和寒凉。
即使是秦屹,也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担心黄昕鹤一个孤身少女会害怕,心中有些着急,一边叫她,一边四处寻找。
好在这时候还有不少人在附近拾柴火,大都是小孩和女人,秦屹心中稍安。
叫了几声后,终于听到黄昕鹤回音,秦屹找过去,看她衣裳又脏又破,头发上都是草屑枯叶,已经抱了一怀的干草和干树枝,像一只灰溜溜的,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一时觉得可怜又有些可爱,看她并无恐惧,反而情绪还好,他也放下心来,微笑说:“我打好水了,给我吧……我先送回去。”
“好。”黄昕鹤把满怀的干草和干树枝一股脑儿送到他怀里,自己终于可以直起腰来,甩动着手臂,抱怨说,“累死我了,我们需要两个大背篓,最好是一个平板车……等做好了家具让木匠给做一辆吧……”
“嗯。”秦屹想写个待购置清单,突然想起他们连纸和笔都没有,不由苦笑了一声,说:“我先送回去,这就来找你……”
好在秋天到了,干树枝干草比比皆是,两人找起来并不费力,一起又走了四个来回,就送回去了足够今晚使用的柴火和铺一张床的干草。
他故意没有多去寻干草,想着今晚再跟黄昕鹤能相拥而眠一夜。
还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占她便宜,实际上,他身体疲惫,灵魂颠沛,倦得起不来任何绮念。
他只是有点不敢去想象自己在一堆干草上独自入睡的情景,那需要他再安定下来一点,再冷静一点的时候才能做到。
也许是因为夜间的寒凉,他需要一个同样温暖的躯体一起抵御寒冷,也许是初到这个奇怪地方的惶恐不安,他需要拥抱住一点什么熟悉的东西……
也许只是路上习惯了。
上天把他突然放到一个如此境地,他不是不能鼓起勇气面对一切的困难和痛苦,但既然上天还算仁慈地给了他一个一点都不讨他厌的姑娘作伴,他又为什么不能跟她彼此安慰、彼此照顾,相拥汲暖呢?
他渴求她温暖的身躯和怀抱,目前却又真的可以做到无欲无念……连他自己想想也是觉得神奇。
与其说他抱着她像一个不安的孩子抱着毛绒玩具,他倒是觉得他和她就像已经配对的两只鸟,只是发情期还没到,所以目前就只是互相依偎、互相理毛、互相取暖、一起觅食、一起营巢……还没到交配的季节。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
这是他的感受,那黄昕鹤呢?
她也是这样理所当然吗?
他知道自己对黄昕鹤颇有好感,她虽然其貌不扬,家世不显,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确确实实是会吸引他的类型,再加上共患难的催化……他很容易就会把她当成某种意义上的伴侣看待……也许暂时还没有多少荷尔蒙的作用,所以有时候又觉得真的是个妹妹……
但她呢?她是怎么看待他的?
所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一晚吧,就这一晚。
或者顶多两三个晚上。
布料和棉花已经买了,做好被子枕头之后他会跟她分开睡的……
现在只是为了彼此取暖……毕竟在这种境地,他和她要是谁病了,可就真的糟糕透了。
不想把屋子熏黑,黄昕鹤还是让秦屹帮忙把篝火生在了院子里,屋子门前。
红彤彤的火堆上弄了个架子,把铁锅吊在了下面,火舌舔舐着锅底。
锅里唯有清水和麦粒。
但是当两人各吃了一碗最寡淡无味的麦粒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胃被深深治愈了。
好些天没这样正常地摄入碳水了!
吃完粥,秦屹去洗碗,黄昕鹤去铺床。
干草早已放在屋子一角,堆成一张床铺的模样,黄昕鹤用剪刀剪下适合做床单的大小的布料,铺在上头,明天她再来锁边,现在先凑合用一用吧。
篝火熄灭,屋里一片漆黑。
“得买油灯!”黄昕鹤咬牙说。
秦屹摸索着上了“床”,黄昕鹤跟了过去,好在外面星月光芒颇盛,她还是能摸索到“床”上的。
两人一如既往不脱外衣,浑身脏兮兮地相对躺着。
可能是今天多想了点,秦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抱黄昕鹤了。
总觉得这样伸手好像意义已经不太对了。
黄昕鹤倒是没多想,挨到他身边,准备睡觉。
她从来没主动伸手抱过他,每次只是任凭他抱着,付出也汲取体温。
一路上累得恨不得把双腿剁掉,穿得那么破那么脏又那么多,连秦屹都起不来绮念,何况是她?
今天也是一样的,她累得一倒下就几乎快要睡着了。
虽然时间还早,但因为一路上已经适应了天黑就睡,天亮就起,这会儿没有灯光,什么也做不了,当然还是早早睡觉好了。
秦屹一时却睡不着,低声说:“昕鹤,咱们商量下最近要做的事?”
黄昕鹤立刻觉得好像加班到深夜回去又突然要开线上工作会议……
“好。”她直觉提起精神来,觉得小秦总要商量也不是没道理,最近的状态真是挺难的,又纷乱繁杂。
“明天早饭没别的,只能还吃麦粒粥……”她认真想了想,现在真正重要的还是衣食住行,那么早餐也很重要,需要先考虑一下。
实际上,他们除了麦粒,也没有别的食物了。
“这样不行,蛋白质摄入量长期不足,对身体有害……没有蔬果也不行,微量元素……”秦屹沉吟说。
黄昕鹤也愁,她虽然不是像秦屹这么富有的出身,但在食物上,可从不曾缺过一星半点。
偶尔吃一顿麦粒粥还行,经常吃……她需要肉类,水果,甜食……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竟难如登天。
想想以前,是不是也吃过这样的苦呢?
记不大清楚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们倒是还有金币,但是……可能买不到多少东西……”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好像食物很紧缺似的……
他们说到处这样,灾荒、战乱……看似远,实际上又很近,即使平平安安的地方,收成也总是不好……
“是因为没了女王……”杜斯先生信誓旦旦说,“我爸爸告诉我说,在我三岁时,女王禅位了,然后就失踪了,再也找不到她,而在当年女王在位时,是大家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女王能让天下太平,五谷丰登……那时候,麦子不磨成面粉是没人吃的,大家都不会饿肚子……”
“……这四十年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位摄政以后……”后来就有人噤若寒蝉,不再敢说了。
也有人反对,说:“传奇女王当年才当了几年啊,可能恰好那时候日子好过,大家就对她充满幻想……我才不信是因为她的能力……”
但总体上,佃农们对政治不很感兴趣,也没多少人愿意花费精力谈论……毕竟,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多赚一口吃的。
“尽量吧……”秦屹说,“上回太仓促,我们还得再去一次卡涩镇,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置办一些东西……食物,任何能携带和保存的食物,或者能生产食物的东西,比如下蛋的鸡,能挤奶的羊,果树苗,蔬菜种子……还需要灯和灯油……”
“我想买一头牛,可以耕地也可以拉车。”黄昕鹤说,“这样就方便多了。针线剪刀之类我上次已经买了,最近我会把床单、被褥都做好,如果可能的话,还要给咱们都做点过冬的衣服。”
“嗯,”秦屹温柔地说,“暂时只能委屈你了。”
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但他没再把这看似空头支票的话说出来。
黄昕鹤还要安排一下明天的日程:
“……早饭后我们去取锯条,然后去伐木……我还要再去一次杜斯太太家,请杜斯先生给我们编两个背篓和篮子……或许我还会有些别的想法。咱们家的大事除了家具,还有建厨房和厕所的问题……搭灶,另外,我觉得咱们与其定做床,不如弄个炕吧,要不然冬天恐怕难过……”
秦屹怔了怔,黄昕鹤是南方人,难道她倒是想到炕了,他自己是北方人,可没有农村的亲戚,又自小在国外,连炕都没怎么见过……
当然,原理他们都是知道的。
只好跟那些泥瓦匠交流交流,看看能否做出来了……
但对于这里的冬天,应该真的是很有效的,毕竟这里没有暖气,就算能生火取暖……也没有炭。土炕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