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将要兴办慈幼堂,收容十四岁以下的孤儿,如今正缺一批义师。大哥此前才名远扬,想必给孩童启蒙,教她们识字算数,识世明理,想必不在话下。”
见白麒愣住,白黎继续道:
“慈幼堂是官府直属机构,也会聘一些男师,大多是些身份尴尬却又罪不致罚之人,若大哥有意,可以去试试。”
“此事若办得好,也是功德一件。等来日风声过去,再作计较也不迟。”
不得不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不是白黎提起,他根本无从得知这种超一手消息,白麒觉得,去给孤儿当义师,总比在山上当和尚强。
他心里已经下意识接受了这个建议。
只是望着白黎游刃有余的温和模样,身姿气度已然不凡,白麒心中酸涩难言,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略顿了顿,随即神色复杂道:
“三弟,我本不该开这个口,只是如今家中实在艰难……母亲终日病痛难忍,二妹中榜却只授了芝麻小官,四妹也不是读书习武的料子,小弟也快要相看人家了,家中境况如此……你看,能不能在殿下面前美言两句,为你二姐谋个京城的差事?”
他说了这一长串,却只见白黎略微皱了皱眉,果断道:“不能。”
话音刚落,白麒的眉头皱得比白黎还深:“满京城谁人不知,你如今在殿下面前得脸,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三弟这都不愿意帮忙吗?”
“你如今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就是殿下最大的恩典。”白黎淡淡道。
“三弟,即便我们当初有错,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够赎罪吗?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能完全不顾白府啊。”白麒表情失望,满目无助,“……你以前不是这样冷血的人。”
“当初家里做下的事不说也罢,殿下不追究已经是她宽宏大量,而不是我们没有错。”白黎望着面前这个人,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件事是有一定道理的。
“人不能得寸进尺,就好就收吧。”白黎毫无波澜地望了对方一眼,声音疏离:“你以前何其骄傲,别把自己最后一份脸面丢干净了。”
“好,”白麒苦笑一声,“我们兄妹自小与你没有情分,是我们的错。但母亲的生恩养恩,你竟也没有半分顾念吗?”
“说到底,那也是你的母亲啊……”
白黎轻笑一声,淡淡道:“是吗?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们的母亲。”
白麒想要反驳,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神色愣住,一时哑然。
也是,虽说他们曾经在同一府邸共度十几年的时光,可谁又将他当成骨肉手足来看了?不过是扔在后宅一隅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在白黎平淡沉静且毫无波澜的眼神中,白麒惊觉自己的可笑。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难堪,无地自容。
曾经将人百般看轻,当野草一样作践,直到二人地位彻底倒转,他竟然还这般得寸进尺地向他索求帮助……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面目可憎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厚颜无耻而不自知?
如今的三弟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但他变得更好了。
他变得平和从容,贵气沉稳,已经完全是一个大家贵子的模样,唯一不变的就是仍然善良。若换一个人,绝不会这样宽容地与他交谈,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当初他们那样冷漠待他,今时今日这般境地,他不落井下石疯狂报复他们就不错了。若是双方换一换,白麒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三弟……对不起。”
白麒的表情不停变换,最终轻轻说出了口。
他话音刚落,抬眸小心观察对方神色时,却发现白黎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温和,就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他的一切言语都不能给对方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白黎只是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淡声回道:“……我不在乎。”
迟来的道歉?被冷待多年的口头的补偿?他从来都不在乎。
他其实不在乎白相国,不在乎白家的兄弟姐妹,他摆脱了白府养出的怯懦与狭隘,摆脱了那百无一用的对白府的怨恨,如今他如获新生,自然也就不在乎什么道歉与忏悔。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他有了一辈子可以依仗的树荫,此时此刻,除了阿父,他真正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遣人将失魂落魄的白麒从后角小门送出去后,白黎停下了笔,神色微愣,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他没有庆幸,也没有失望,更没有厌恶生气的感觉。
只是在想,以后再也不会管他们的事。
就只当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恰好在这时,侍者进来禀告说姬晗已经快到梨花轩外了。白黎闻言,瞬间将一切想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控制不住地心情愉悦起来,赶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起身迎出去。
两人刚好在院子里对上了面。
姬晗得空午休,就想着来见白黎一面,顺便看看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倒也不是担心,就是对他和白麒交锋的模样有两分好奇。好吧,她甚至有些希望两人吵起来,然后她好观摩一乖宝宝牙尖嘴利和人干架的样子。
却没想到,他处理得如此之快。
才没一会儿,就已经麻溜把人从小门送走了,姬晗还听说白麒离开时灰头土脸蔫头巴脑的,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现在迎面见到白黎,对方还是像只欢快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雀跃可爱,看样子丝毫没受影响。
情况已经很明了。
此时,天边稍霁。下了几日的雪毫无预兆地停下,在云层之后躲了几天的太阳终于露了面,阳光洒下来,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白黎笑着道:“殿下,您快看。”
“云开见日,微雪稍停。”
姬晗闻言,原本不怎么感兴趣,却依然抬头望了望,唇角微勾道:“瞧瞧,讨人厌的家伙一走,连天气都变好了。”
她这样说着,表情却带着一点惬意。
白黎定定地看着姬晗仰头望天,沐浴朦胧着光边的侧颜,内心无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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