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翡轻轻地吻了上来。
停留在唇瓣上的亲吻不带任何情欲,只单纯地表达着喜爱、索求着抚慰与安全感,动作温柔,轻缓,珍重且专注。
姬晗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一颤一颤,忍不住也循序渐进地回吻过去。
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蝉鸣轻微。一对璧人在树影游廊下温情亲吻。
哪怕在三个月之前,顾翡也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怀上殿下的孩子,也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对家里坦诚自己和殿下的关系,能成为殿下的郎君。
人生果然无法预料。有时候在某个瞬间,就能完成极其重大的改变。
姬晗和顾翡一起见了楼七娘,细细问了顾翡的身体状况,出来之后感觉颇为揪心,怀孕辛苦,保胎艰难,若没有医术绝佳的顶级医者尽力调养,怕是保不住。
不过幸好阁内后勤保障给力、顾翡身体底子也很好,焕儿是命中该有的。
姬晗其实并不能在庆州待太久,她给自己规划了十日的时间,除去来回赶路的六天,满打满算也只能陪他四天。
她倒是很想将顾翡接回凤京,只是他月份大了,更要时时小心,受不得一点颠簸和意外,古代交通实在受限,不论去哪里都是舟车劳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了,希望这样能给他一些慰藉。
姬晗跟着顾翡回到他的书房,听他温言简语地叙说着最近的查账进度,他认真的时候眉眼微凝,睿智、冷静、高效,散发着无声的气场,看起来格外有吸引力。
顾翡把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自有孕后,他已经将大部分能委派的任务都交给了自己的心腹,但最为核心的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地查看、研究、做下决策。
他知道姬晗在凤京已经完成了很多事,他也有点不甘落后的意思,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将最近的工作成果分享给她。
要不怎么说顾翡是事业批呢。
他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是努力保胎的同时也不忘工作的天选打工人一枚呀。
姬晗也配合地与他一起讨论公事,越说越起劲,二人在书房中用了午膳和晚膳,直到太阳西沉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姬晗熬夜赶路,早上才见到夫郎,又紧接着亢奋了一天,此时已有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阿翡,天色已晚,我们该歇息了。”
“殿下累坏了吧。”顾翡心疼地看着她眉眼间的倦色,有些懊恼。
他见到殿下太过兴奋,忘乎所以,竟然都忽略了她起早贪黑赶路的辛苦,还愣是拉着她在书房里议了大半天的事。
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迟钝了。
“殿下,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人侍候您沐浴梳洗,好生睡一觉吧。”
顾翡面带愧疚,轻声道。
他本想亲自伺候姬晗,只是现在身子不太方便,她也肯定不会答应。
而姬晗闻言,不由挑眉,含着笑意戏谑道:“咦,听顾尚君这意思,怎么好像是要让远道而来的妻主独守空房啊?”
“哦~果然还是因为我太久没来看你,你恼了,所以要赶我住厢房?”
姬晗眸中浅笑盈盈,神色中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么一丝丝委屈。
像是完全没想到姬晗会这样说,顾翡愣了愣,脑子有那么一瞬间都不会转了,表情也空白了两秒,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殿下的意思是……
要要要和他一起睡???
他脑海中蓦地闪过那次,他带着一身痕迹茫然地从姬晗床上醒来的画面……当时的心情之复杂,惶恐、无措、大写加粗的震惊,怎一个心惊肉跳了得。
虽说有了孩子,可真正和殿下同床共枕,也就那么一次,记忆还很模糊。
顾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脚步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努力淡定道:“殿下别误会我,我绝对没有气恼的想法……”
“只是,您真的要和我……和我一起睡吗?”顾翡的语气莫名有些小心翼翼。
在他还未完全扭转过来的认知里,这是一种极其僭越与冒犯的行为。
以下犯上,实为不敬。
若是姬晗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定会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孩子都有了,两人也差不多是妻郎关系了,他白天还追着她亲了两次,为什么一起躺着睡个觉反而惶恐起来?
但姬晗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的迟疑,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这是自然。你是我的尚君,肚子里辛辛苦苦揣着我的孩子,自然是要一起睡的。”
顾翡默了默,耳尖忽地有些热。
“殿下……”
他喃喃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容我一问,这位郎君,今夜共枕否?”姬晗笑眯眯地故意问他。
顾翡没说话,良久,老实得不行地乖乖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姬晗:S属性大爆发. jpg
啊这里是Sleep的意思哦. jpg
*
顾府的建筑有一种南方特有的玲珑精致之风,处处朦胧柔婉,不失矜贵。而与之相反的是,顾翡的卧室很是简洁。
里面如雪洞似的干净整齐,一丝不苟,连一点装饰也没有。
唯一算得上有生活情趣的,只有窗外挂着的小小一串风铃。室内也没有焚香,只有些浅浅淡淡的草药气味,连床榻瞧着也是硬邦邦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此处是顾翡的卧室,姬晗定以为这里住着一个冷冰冰的人。
顾翡内里或许并不像表面一样温雅书卷气、如春风般轻柔和煦,可他在姬晗面前,却总是再温柔稳重不过。
她躺在顾翡的床上,软枕薄被间,满满都是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
阔别数月,她想念这种味道。
趁着顾翡还没来,姬晗抱着床上的软枕,将脸舒服地埋进里面吸吸蹭蹭。
她喜欢各种各种的香气。
就像姜凤澜身上花样多变的熏香,莫惊鸢独特且好闻的草木香,白黎身上熏染的极淡的梨花香……而顾翡身上的味道极为清冽,不是种什么香气,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凉、洁净的味道。
总之,平淡好闻,令人安心。
等顾翡擦干头发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发现姬晗已经侧卧在床榻里侧,撑着脑袋静静地望着他。
她长发披散,神情慵懒,这种即将入睡的样子他明明见过很多很多次。
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睡在殿下身边,顾翡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他表面温和平静,其实脚步都有些迈不开。
这时,姬晗笑眯眯地拍了拍面前的空位,还贴心地为他调整了一下软枕位置,眉眼温柔道:“阿翡,快来。”
顾翡不由一顿。
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无比诚实且麻溜地躺在了姬晗身边,姿势安详。
顾翡:“……”
他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他服服帖帖地躺在姬晗旁边时,对方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了他的腹部,一边轻轻摸着,一边道:“仰卧是不是有点难受?转过来吧,我们面对面。”
于是顾翡又顺从地翻了个身,与姬晗四目相对。他神色温婉且柔和,看似平静,却又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羞涩之意。
自从步入另一种关系,双方心态大变,顾翡总是不经意间显露出很多新的模样,不安,委屈,脆弱,动情,羞涩……
让人觉得新奇的同时,也不由心软。
他总是有分寸,识大体,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她的利益为先,即使会委屈自己也没有半分怨言,完全的奉献型人格。
在工作体系里,他是最忠诚最可靠的下属、伙伴、得力干将,在妻郎关系中,他不仅是温柔稳重、儒雅斯文的年长者,还是包容一切,奉献全部的贤内助。
她以前是完全没将顾翡当成续命对象,只把他当成“竹青”来相处,可忽然获得的死心塌地的成就,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老天做媒”的意外让她改变了想法。
后来越想越觉得,顾翡其实是个素质极高、非常有魅力且值得珍惜的对象。
和顾翡待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与踏实,十分令人安心。虽说姬晗内核稳定,是一个从不需要在外界寻求安全感的人,但这种感觉她并不讨厌。
就这样与他静静对视,仿佛时光都放慢了,窗外细微的蝉鸣都变得动听。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姬晗声音低低柔柔的,轻声道:“我总共只能停留四天时间,下次再见面,最快也要几个月之后,说不定会错过你的生产之期。”
顾翡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回答:“四天已经很难得了。我知道的,宫中新君即将诞生,今上油尽灯枯,四方蠢蠢欲动,暗敌虎视眈眈,伺机反扑……”
新旧易主,整个大凰就要变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处处风云诡谲。
“殿下诸事缠身,样样都是容不得一丁点差错的大事,我恨不能前去帮您,只是如今,也只能尽量不给您添乱而已。”
顾翡神色郑重,定定道:
“我会尽量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为殿下分忧,也会谨慎保全自身,不让殿下时时悬心牵挂,分了心神。”
“您大可放手去做,不用束手束脚,我会为您守好后背,必不辜负。”
姬晗安静又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心里感慨万分,良久,长抒一口气道:“不论何时,你总是能让我心中安定。”
“……世事匆匆,得君我幸。”
顾翡闻言微愣,长睫眨了眨,忽然慢慢凑近了些,用微凉的额头抵住姬晗的,闭上眼认真道:“只要殿下能看见我的心意,我便是全天下最幸运之人。”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姬晗轻叹,“贪心一点也可以。”
“殿下已经为我想到了最好的安排,给了我最好的保障,您为我扫尽忧虑,许诺终身,顾翡贪无可贪了。”
他抬手覆上了姬晗的手背,满满当当地拢在手心里握紧。
明明只是这样的简单触碰,顾翡就觉得心都要被填满了,鼓鼓胀胀的起伏着,汹涌的喜欢快要溢出来。
自古王侯权贵之家,从不会让后宅男子插手政务与外事。顾翡也以为,一旦进了姬晗的后院,必然要舍去手中的权柄,束起手脚成为一个乖顺的贤夫良父。
因此,他宁肯不要名分。
而姬晗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且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保全了竹青的身份得以继续自己的使命,也能够以顾翡之名,光明正大地成为她的夫郎,为她诞育子嗣,与她相依相守,这已经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结局。
他只觉得,自己在二十好几的“大龄”能与心爱之人相知相许,已是极其幸运,以后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地养大,就已经是非常美满且完整的人生了。
他真的别无所求。
顾翡是感谢姬晗的。
她对待自己承认的家人,比想象中还要温柔负责许多,许多。
姬晗或许不知道,她的一丝垂怜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恩赐,她只是在想她会不会做得还不够,怕顾翡还是患得患失。
却不知,只她千里迢迢赶来见他一面这件事,已经是顾翡心中的定海神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气氛异常松弛与美好。屋外夜色渐深,室内烛光温柔,昏昏地跃动着,越来越暗。
这样舒适的氛围中,姬晗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就在她想和顾翡道一句晚安时,才发现面前的男人眼睫沉沉阖着,呼吸平稳,神色宁静,似乎已经深深睡去。
他真的瘦了许多。
原本恰到好处的温和轮廓变得锋利了一些,多了一丝凛然的俊美,也有一些透明水晶般单薄脆弱的易碎感。
脸色比寻常苍白,眉眼中藏着几月来累积的、抹不去的疲惫与倦色。
他眼底的颜色略深,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睡安稳过了。
姬晗在心中微微叹气,有点心疼。
室内燃了驱蚊的草药香,排扇带来一阵阵凉风,勉强缓解了几分闷热,可这种天气里没法用冰,也是一种折磨。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床榻边的团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