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满是异域风情的人影款款行入殿中时,众人都不由得看痴了。
华丽的雀金裘羽衣,后摆长长曳地,如同雍容富丽的孔雀的尾羽。
那人有一头奇特的孔雀翠羽般深青色的头发,被坠着宝石流苏的金链缠绕着辫了起来,头戴缠枝金冠,覆着深青面纱,美目蜜如琥珀,眸光流转间,风情无限。
若说之前的姜凤澜美得有些颓废、堕落,像即将腐坏的烂熟甜果,那么如今的他却已经脱胎换骨,美得高傲又肆意。
人如衣装,他此时更像一只年轻的、朝气蓬勃且高贵美丽的孔雀。
他淡定地步入堂中,走到姬晗身边站定,笑眯眯地朝上首行了个礼。
“参见大凰皇帝陛下。”
纯熟且无口音的中原话,耳熟的音线,定睛一看,别无二致的眉眼。
女帝神色怔忡,无意识地打翻了桌案上的一杯酒。价值连城的琉璃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硬是稳住了:“王子远道而来,免礼。”
这对母子的眼神对上了。
女帝目光复杂无比,可姜凤澜却轻松回望,笑眼弯弯,只是眸中并无一丝笑意。
姜凤澜本就混血特征明显,如今一身异国装扮,整个独特气质大爆发,更像是土生土长的西域妖精了,因而此时除了女帝,竟没有其他朝臣认出他来。
“我是车兰新君的兄长,特来宝地与贵国亲王结两国之好,陛下可以母国之名称呼我,唤我车兰氏。”
姜凤澜装模作样,演得很认真。
姬晗在一旁努力的憋笑。
女帝闻言,唇角一僵,想扯出个笑来,面皮却抽搐得不受控制。
她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惊疑、愤怒、心虚、郁闷、懊恼,总之心乱如麻,难受极了。
可就算再怎么抓狂,这种事情,她也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端倪。
女帝心烦意乱,威严又不失气度地打着完美的官腔,把原本给这位“和亲”王子准备的接待流程砍了又砍,只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外交套话,就想把姜凤澜遣出去了。
此时看着他就升血压。女帝心虚着,也生怕朝臣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妖风吹来,正巧把姜凤澜的面纱吹掉了,完完整整地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瑰艳靡丽的脸。
朝臣们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凉气吸得太多了,牙花子和喉咙管都有些酸啾啾的。
这、这脸!
简直和不久前暴毙身亡的六皇子一模一样!不对,好像还要更漂亮些?
不确定,再看看!
众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姜凤澜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雀羽礼扇半遮半掩地挡在脸旁,丝毫不慌。
“这、这大王子与咱们六皇子长得真像啊!”有个愣头青武将阿巴阿巴地说。
莫总兵正好站在那人旁边,闻言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拳头,只能悄悄地揪了一把对方的手臂肉,用眼神责备制止。
人家都看出来了不敢说,就你跟个憨货一样啥都往外瞎咧咧!
女帝周围的气压降到冰点。
就连姬晗求官时,她的气场都没这么可怕……
说到底,女帝觉得姬晗请官总归就是小打小闹,看着一惊一乍很了不得似的,可是细想下来根本不会触及她的利益和底线,然而姜凤澜这件事,一旦暴露,确确实实会有损她的脸面和名声。
她好面子,脸面大过天。
就在众臣惊疑不定之时,姬晗淡定地开口了:“容貌相像?这是自然。”
她从容不迫地看着出声的那个武将,淡声道:“被处决的车兰暴君阿尼尺诃既是六皇子的姑姑,也是车兰王子的姨母,表兄弟间面容相似也是很正常的吧。”
一直提心吊胆的莫总兵总算松了口气,赶忙接话道:“是了,我们中原人看那些西域人士,通通都是高鼻深目,长得差不多,像是共用一张脸似的。”
众人心里各有成算,面上却通通恍然大悟,像是被说服了似的。
“原来如此啊。”
“番邦异族,可不就长得差不多么!”
“陛下痛失爱子,如今一见车兰氏,也可暂慰伤怀,略止哀思啊。”
还有更机灵的果断转移了话题,“莫总兵两位爱女光荣殉国,是为国捐躯,英勇慷慨的英烈!望莫总兵节哀顺变啊。”
此言一出,莫总兵的脸色陡然灰败起来,其他朝臣也紧跟风口,纷纷惋惜哀叹,从善如流地开始安慰起莫总兵来。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朝堂的注意力被人为地、齐心协力地转移了。
上首的女帝也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最先开口解释的、还算“识相”的姬晗。
姬晗:?
等众人不约而同地不再关注姜凤澜的长相,女帝才清了清嗓子,威严道:“虽说车兰是派大王子来和亲的,但番邦到底国微力弱,本不与昭王相配。”
“朕尚在东宫之时,阿尼尺诃的兄长也只做了朕的侍君。”
“如今车兰不过吞并了几个小国,偷袭了一次羌州,就觉得自己足够上桌与大凰谈判了吗?”女帝一改之前的外交官腔,言语之中全是轻视之意,冷冷道:
“便是和亲,也不能做昭王的正君。本朝众多公侯子弟尚且不够格,一个战败番邦送来和亲的王子,更不够格。”
姬晗:“……”
什么仇什么怨啊。
之前还一派宽容大度的大国姿态,在姜凤澜面纱掉了之后,为撇清自己,就可劲儿作践他以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知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陛下,如今车兰版图都有庆州那么大了,大王子在国内深受爱戴,新君视之如宝,百般宠爱,甚至扬言大王子所出的外姓女与她的女儿一样拥有继承权。”
还没等姬晗说完,姜凤澜接过台词的话茬,漫不经心地说:“我对昭王一见钟情,非要嫁她,妹妹也只能依我。”
“若我出了什么差错,车兰必倾全国之力,与大凰不死不休。”
“车兰民风彪悍,若是结仇,宁愿自损一千也要损敌八百。陛下,我可是特意来结两国之好,不是来结仇的呢。”
姜凤澜演得起劲,而望着女帝铁青的脸色,他钝痛的心中多了一丝快意。
二人的眼神刀光剑影。
明明是母子,却如仇人一般。
然而女帝表情阴沉变换,忽然怪异地笑了一声,出人意料道:“那就难办了,此前朕已给昭王赐婚,许的是莫家长公子。”
“朕金口玉言,此事已定。且莫家世代簪缨,莫总兵又是此战功臣,朕是决计不能让莫氏子做人侧室的。”
姜凤澜:?
姬晗:??
不是,这事儿原来没翻篇吗?
女帝看着二人惊愕的脸色,心里爽的不行,有种微妙的扳回一局的感觉,“既然双方各不相让,那就只能委屈昭王,花开并蒂,迎两房正君入府了。”
两个正室,势均力敌,各有仪仗,看这昭王府还不乱翻了天去。
还没等姬晗说话,当即有朝臣反对:“陛下,此事前所未有,不合礼法!正侧有序、嫡庶有别,岂能如此荒唐!”
女帝斜了朝臣一眼,慢悠悠道:“那爱卿说说,让谁做小。是邻国和亲的王子呢,还是功臣世家的嫡子。”
朝臣:“呃……”
“姬氏嫡宗只剩两脉,人丁凋敝,如今只昭王一个独苗,不说兼祧两门,就是兼祧多门,娶几个正室都使得。”女帝哼笑一声,“兼祧古来有之。”
“爱卿,你也不想姬氏嫡宗绝后吧。”
朝臣:“……”
姜凤澜:“……”
姬晗:“……”焯,她确实是嫡宗独苗没错,可兼祧这事儿别说她自己,就是连她爹和她素未谋面的嫡宗亲戚都从没想过!
而且,姬晗差点没听懂,若是没有原身的记忆,她连“兼祧”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兼祧是姐妹两门或三门只有一个女性后代时,可以分别娶两房或三房正夫,同时传两门或三门的后代与香火。
先昭王姐妹三人,除了一个旁支,也还剩两个……即使姬晗记忆中和剩下那个姑姑素未谋面,可你是独苗,你就得兼祧。
“车兰氏,你意下如何?”女帝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姜凤澜,“哦,我听闻西域也有类似兼祧的制度,你不会不理解吧。”
姜凤澜气得手都在抖。
女帝这样说绝对是成心给他添堵!若是他嫉妒发疯,就正中对方下怀,给了她光明正大降自己等级的理由,呸!奸诈!
“车兰氏,你可有异议?”女帝逼问。
姬晗皱眉:“陛下——”
“有什么可异议的?”姜凤澜头一次打断了姬晗的话,他直直地对上女帝的视线,眼中暗火簇簇,丝毫不愿服输:“妻主承嗣理所应当,我自然不会拖她后腿。”
不论如何,他不会主动退居侧室,把王君之位拱手让于他人!
他会一辈子和灵兕并肩!
“既如此,年后择一良辰吉日,让大王子、莫家长公子一起嫁入昭王府吧。”
女帝轻哼一声,大手一挥下了结论。
姬晗:“……”
姬晗深受震撼。
虽然这事对她没什么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啊!嫡庶不分乃祸家根源,除非两个大房处成你谦我让的好兄弟。
但这怎么可能。
不过夫郎们若是家世、能力都顶尖,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这是必然的,正侧嫡庶之分也挡不住他们明争暗斗。
这回轮到姬晗头大如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