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走出学校门口,他拿着保温杯,惬意地喝了一口,除了保安之外,门口再无其他人。
年楼停住脚步,垂眸自嘲一笑,为什么他还会有期待呢?他压下消极情绪,平静地走过校门。
“年年!”
蓦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位年轻女性,她眼圈很红,似乎哭过。
那是他的妈妈,年璟雯。
年璟雯跑过来,她攥住他的手,笑道:“年年,我们回家吧。”
他看着年璟雯的脸,自从进入柏子骞为他创造的梦境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她的脸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他想,她的新老公对她并不好。
“年年,跟妈妈回家,好吗?”年璟雯近乎哀求道。
年楼没有动。
“叔叔今天一天都不会回来,他带新之去爷爷奶奶家了,你不用担心……”
年璟雯挽住他的手臂:“妈妈这么久没见你了,陪妈妈吃顿饭好吗?”
年楼想抽出手,年璟雯却挽得更紧了,她用着她惯常哄骗男人的撒娇手腕,一遍遍地哀求道:“好不好?年年?”
年楼有些不耐烦了,他点了点头。
年璟雯闻言,她欢喜不已,挽着年楼的手臂往前走。
“等会回家了,我要给年年做一大桌子的菜,”年璟雯小鸟依人地依偎着年楼,“我还给你订了一个大蛋糕……”
年璟雯絮絮叨叨地说着,年楼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相偏幼态,快四十岁的人了,容貌身形却还似二十岁小姑娘。
她生他的时候才十九岁,还是一个孩子,尽管现在,她看起来依然是一个孩子,渴望别人的爱,懦弱不堪。
年璟雯靠在他的手臂上,如同一个小女人一般,她微微埋怨道:
“年年,你去哪里了?我早上八点到学校找你,去了你的寝室,你根本不在,我问保安,他说你很早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只好在学校等着你,我午饭也没吃,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呢?”
年楼平静道:“那你是怎么对我的呢?只能你抛弃我,不能我抛弃你吗?”
“抛弃”两个字显然戳中她的心,她的手指蜷曲,指尖深深地扣进了他的手臂。
她埋下头,不发一言,好半晌才恢复如初道:“走过这条街就到家了。”
年楼感受到手臂的疼痛,年璟雯还挽着他,手指依旧掐着他的手臂,他没有说什么,任由她掐着。
进了小区,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才发觉她一直无意识掐着年楼的手臂,她神色慌乱心疼:“疼不疼?是妈妈的错,是不是掐疼你了?”
年楼淡淡道:“不疼。”
年璟雯眼眶更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开门进屋,年楼一眼看到门口鞋架上的男士皮鞋,以及小女孩的小皮靴,他走进来,客厅内各处都放着可爱的洋娃娃。
年璟雯将沙发上的娃娃收起来,她道:“这些都是新之的玩具,我先收一下,你坐吧。”
年楼坐在沙发上,沙发很软,比他宿舍的床舒适了太多,年璟雯进了厨房,不久,厨房内传来切菜的声音。
他环顾室内,很温馨的装潢,遍布卡通元素,是小女孩会喜欢的风格。
年璟雯喜欢花,以前快没钱吃饭的时候,她都会把剩下的钱拿来买花,然而,这个家没有任何花的元素。
不是她不买,而是她的小女儿新之花粉过敏。
他支着脑袋,盯着厨房内忙碌的身影。
他的妈妈似乎真的是一个好妈妈。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晚霞蜿蜒了整片天空,当最后一束夕阳的橘光消失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他去开门,是外卖员,他拎过外卖员手里的蛋糕,道:“谢谢。”
他将蛋糕放在茶几上,年璟雯端出最后一盘菜:“年年,我们吃饭吧。”
他嘴唇微弯:“好。”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顿晚餐。
吃完这顿晚饭,年璟雯的老公、他所谓的叔叔就带着女儿回来了,而他被赶了出去,在回寝室的路上,被一个路人持刀杀死。
这是既定的结局,无法更改的剧情。
他要经历四百四十五次死亡,之后才获得作者离南玫送他的怀表,通过怀表,他催眠了全人类,成为世界公敌、主角解梦人誓要杀死的反派。
年璟雯忙不迭给他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饭菜冒出袅袅的热气,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如果可以短暂地逃离寒冷,能享受片刻的温暖也是好的。
他夹起碗里的菜,刚要放进嘴里,门口传来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响起:“妈妈,我回来啦!”
他的动作一顿,筷子从手中滑落,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瞟了眼手机,快七点了。
如果他中午没有在学生家吃饭,他会迅速回学校,进而碰到妈妈,去妈妈家,傍晚六点左右他们就吃完饭了,七点左右叔叔、新之回家。
但现在……
年璟雯忙放下筷子,迎上前,她取下鞋架上的拖鞋,蹲下身,为高大的男人换上。
男人凌厉的眼神直直地落到年楼身上,他语气不悦地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视线在年楼、年璟雯身上打转,一言不发。
年璟雯笑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了吗?”
男人依旧没说话,新之抱着年璟雯的腿,昂头唤道:“妈妈,那个哥哥是谁啊?”
男人:“新之,到爸爸这来。”新之跑过去,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眼中一片慈爱。
年璟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今天是年年的十八岁生日,所以我叫他来家里吃饭……”她转过头来,看向年楼:“年年,叫叔叔。”
年楼看到男人拿起娃娃,温柔地放到女儿怀里,他张开嘴:“叔叔。”
男人却似没有听见般,没有回应。
年璟雯慌了,她走过来,低声对年楼道:“年年,你先走吧,妈妈对不起你……”
年楼望着年璟雯,他缓慢道,声音轻缓:“妈妈,我不想走。”只要出了这道门,他便会被路人杀死,他想留在这里。
他不想死……
年璟雯快哭了:“年年,你先走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没有明天了,他今晚就会死。
看到年璟雯更加苍白的脸,他站了起来,轻轻道:“刀插进身体的时候真的很疼。”
说完,他走了出来。这个家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
门被阖上,他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风声,不久,房内爆发出男人愤怒的声音。
“你要搞清楚是谁在养你们娘俩,是我!你一没文凭,二没能力,是我在赚钱养你!而你还带不知道和谁生出来的杂种吃我的饭!”
接着,是女人细细密密的哭声。
年楼不愿再听,他下了楼,不过他也不愿再回宿舍,毕竟他的第一次死亡就是在回寝室的路上。
其实,不论回不回宿舍,无论他身在何方,主要八点一到,他定会被一个人杀死,就算他待在妈妈的家里,也无济于事。
他明明得知了结局,还是想改变结局,明明可以一整天留在别的地方,却还是想去见见妈妈,明明知道妈妈不会留下他,还是幻想妈妈能留下他。
他还要独自迎接那四百四十五次死亡,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