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死的第六百一十三次。
他在现实世界死了四百四十五次，在梦境世界死了一百六十八次，还不包括柏子骞杀他的那几十次。
年楼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拥有一张美到凌厉的脸，而鬓角一个宛若花朵的伤疤倒添了几分破碎美，这是他现实世界的容貌。
年楼走出逼仄的房间，来到走廊，往走廊左边尽头望去，却一眼望不到头，往右望，右边依旧没有尽头。
无数个小的、逼仄的房间构造了这层没有尽头的楼层。
他扒着走廊栏杆往下望，这栋高楼没有底端，再往上仰望，则是看不见的顶端。
这是他的第一百六十九重梦境。
在这重梦境，他的身份是一只“兔子”，而身后的房间是“兔子”们的休息地，被称作“兔子洞”。
在这个梦境里，只有这栋没有底楼、没有顶楼、没有尽头的建筑，这栋建筑被称作“实验楼”。
他已经在实验楼里待了几天，目前还没看到解梦人，而梦境怪物也未出现。
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安全的。
实验楼内响起悠扬的音乐，那是“兔子们”可以前去餐厅用餐的信号。
人们从狭小的房间内出来，如同“兔子们”从“兔子洞”内出来。
住在这栋实验楼的人们被叫作“兔子”，而人们居住的房间叫作“兔子洞”，年楼很疑惑，兔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实验楼又意味着什么？
人们从他身边路过，前往餐厅，他也跟随人群，和人们一同到达餐厅。
餐厅内摆放着井然有序的饭桌椅子，机器人则在其中往返穿梭，为前来的“兔子们”发放食物。
年楼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份食物，他的视线在人们脸上和机器人冰冷的躯体上徘徊。
自来到这个梦境，他就只见过被称作“兔子”的人们和冷冰冰的机器，难道这个世界就只有“兔子”和机器？
年楼坐在椅子上，舀了一口汤送入嘴里，不得不说，汤的味道好极了，除了汤以外，还有两荤两素。
“兔子们”的伙食好极了。
就是这种特别好的伙食让年楼隐隐不安，就好像，有人特地以美味佳肴“养育”兔子，然后，再把“兔子”送入食品厂，做成香喷喷的烤兔等美味。
或者，不是送入什么食品厂成为食物，至少要拿他们这些“兔子”做些什么。
年楼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他在天马行空地想着，为什么实验楼里的人们会被称作“兔子”。
“你怎么不吃了，”一个机器人移动过来，“是饭菜不好吃吗？”
年楼垂眸，望着面前的机器人：“我不怎么饿。”
机器人那闪着绿色荧光的屏幕“盯着”年楼：“好吧。”
年楼：“我们这些住在实验楼里的人是‘兔子’，为什么是‘兔子’呢？”
机器人闪动了一下屏幕：“因为权限限制，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年楼也不在意，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餐厅却进来了一位年楼意想不到的人。
席洮魁梧的身躯一进入年楼视线，年楼便止了步。
“席洮？”年楼不禁脱口而出。
席洮听见声音，他盯向年楼，难掩惊讶：“你是？”
年楼轻声道：“我们出去说。”
两人走出餐厅，一路上，年楼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席洮。
按理来说，席洮是他上个梦境的梦境人物，他不可能跟随他来到下一个梦境。
年楼打开自己的房间门，邀席洮进去。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席洮满脸警惕。
“我是周且为，”年楼笑了笑，“虽然我和周且为长得不一样，但我确实是周且为。”
在上个梦境，他用的是周且为的身体和身份，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周且为。
席洮半信半疑，年楼讲出了有关《杀人魔》的一切信息，席洮才相信。
“所以，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年楼询问。
席洮脸上闪过痛苦：“告别你后，我找到了柏子骞，柏子骞杀了我，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这。”
年楼眉间深蹙，周且为是上个梦境的角色，周且为创造出的席洮也应是上个梦境的角色，席洮不可能穿破梦境之间的壁垒来到下一重梦境。
席洮的身份不简单。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席洮抱着臂，神态些微慌乱惶恐，“为什么我们被机器人叫作‘兔子’，实验楼又是什么？机器人要做什么实验吗？我觉得这个地方太恐怖了。”
年楼紧盯着席洮的眼：“这里是梦境世界。”
席洮闻言，惊道：“也就是说，我进入了梦境，是不是意味着我醒过来就可以了？”
年楼轻笑：“假如一个人他做了梦，他梦见了你，你只是一个梦中的虚幻人物，而他才是那个能醒过来的人。”
他接着说：“席洮，你醒不过来的，因为你只是一个梦中的虚幻人物，就连创造出你的作者也只是一个梦中的虚幻人物。”
这所有的一百六十九重梦境都是他的梦境，只有他醒来，这些世界才会分崩离析。
但是，没有作者离南玫的允许，他是无法醒来的。
席洮明显听懂了，他神色大骇，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
在《杀人魔》的书中世界，他是别人称赞的对象，是世界的中心。
后来，他来到作者周且为所在的世界，得知自己只不过是作者笔下的人物，只是自己足够幸运，拿到了主角的剧本。
但是现在，面前的人告诉他，创造出他的作者只是一个梦境虚幻人物，更不要说他这个被作者创造出的角色了。
他对于自我的存在意义更加迷茫，原来，他的存在是虚妄的。
“你是说，在我刚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我以为我来到了作者的世界，我以为我来到了真实世界，但这真实世界也不过只是一个梦境？”席洮不可置信道。
年楼点头，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席洮俨然接受不了，他匆忙地走了出去。
年楼平静地靠在墙上，手里开出了一朵郁金香，他垂头，轻嗅郁金香的香味。
在上个梦境临死前，柏子骞曾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我可爱的小兔子。”
显然，这第一百六十九重梦境跟柏子骞有深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