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恢复了一点味觉和听觉。
空气中弥漫着呕人的消毒水味,林絮艰难的动了动眼皮,试图睁开眼睛。
但根本不行。
浑身都像被车碾过一样,又酸又痛,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一阵说话声。
“护士,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尖利的刻薄的。
似乎是陈夫人的声音。
“应该快了。”
“那她能输多少血啊?”
“音音还等着输血救命呢。”
林絮身体虚弱,以至于听前几句还有些模糊。但最后一句,却听的无比清楚。
不,也许不是清楚,只是刚好跟她前世最痛彻心扉的那句话重叠在了一起。
“要不,现在就抽吧。反正她伤的又不重,救音音要紧啊。”
“这怎么能行?病人自己都没同意呢!”
林絮做不出表情,但眼角,却不自觉的渗出泪滴。
顺着皮肤纹理,流入她的发间。
脸上湿湿的,温热蒸发之后满是紧绷的干涩。
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前世那骨酸肉麻般刻骨铭心的疼痛还未褪去,还蛰伏在她的血肉之间肆虐。
重来一世,她竟还能听到一模一样的话。
这口气支撑着她睁开了眼睛。
“我同意,给陈音音输血。”
像每一个将死之人,她用尽全力的,艰难的吞吐着字眼。
“给她输……”
林絮几乎撑着最后一口气。
“护士,你都听到了。她没问题,你赶紧给音音输吧。”
护士颇有点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俯下身来温声询问:“你真的想好了?”
林絮张和着苍白的嘴唇,用力的合出一个“是”字。
护士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好吧。”
然后,就出去叫了医生。
整个过程里,林絮一直都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她拼命抑制着,嘴唇却还是哆嗦着,泛着死白,两颊的筋肉不断痉挛颤抖着,像是有什么嗦过她的每一根神经,像是每一根血管的血被抽走后骨酸空辣的痛意,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饶是这样,她还是死死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的呻吟声溢出来。
她的指甲痛苦的扭曲着,死死抠着床上的木板,刻出一道又一道划痕。
其实她这次的身体,并没有那么脆弱。医生也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输血。
是她自己,因为前世的事情,留下了深厚的阴影。
心脏感到疼痛,其他身体部位也跟着抵抗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抛弃这种痛苦,都在开启自身的防疫机制来保护她。
可是她避无可避。
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想要逆风翻盘,就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就输个血吗?”
陈夫人撇了撇嘴,对她这样夸张的反应很是反感。
一旁帮着按手的护士不由得白了她一眼,低声呵斥道:“闭嘴!”
她忍她很久了。
仗着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夫人,耻高气昂的把她们当丫鬟使唤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小姑娘都痛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跟没长眼睛似的阴阳怪气。
什么玩意!
陈夫人被这么一吼,不由觉得颜面尽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就出了病房。
林絮惨白的脸上,牵出一丝情绪。
真好,这辈子,还能听到这样维护自己的话。
不像上辈子,冷冰冰的。
什么都没有。
林絮这样想着,鼻尖酸酸的。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就看到病床前,坐了一个人。
呜呜咽咽的哭声,哭的两个眼睛又红又肿,见林絮起来了才掩饰似的挤出一个笑容。
“妈……”
林絮低低的叫她。
林妈妈还在抽噎,“一一,你怎么……”
怎么什么呢?
说不下去了。
她的哭腔实在太浓重。
林絮安抚似的挤出一个微笑,“妈,我没事。”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最终,还是林絮千保万证自己没事,才劝动她回去休息。
林妈妈一日三趟的过来照顾她,林絮问她为什么不去看看陈音音。她只是低头,尴尬的解释说:“音音病房前守的人太多了,我也挤不进去。等回头她好点了,我再去看她。”
林妈妈如实回答。
林絮不由得苦笑,是啊,不管是什么时候,陈音音都是被偏爱的那个。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落寞。
她知道她们的偏心,只是偶尔,也会希望,她们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
想到这里林絮更觉得自己可悲,林絮啊林絮,她们就是要表现的这么过分,才能表示出对你那般不屑的厌恶。
这么多年,你要是还认不清这一点,那你也太失败了。
“林阿姨……”
正喝着粥,宋司宴突然走进来。
林妈妈手里端着的勺子一顿,“你不是…宋家那小子吗?”
“我来看看林絮。”
宋司宴目光微转,做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
“哦。”林妈妈的动作显的有些紧张,手忙脚乱的收起碗勺,搁在床头柜上。
“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从宋司宴身边擦过。
林絮大概能猜到他来的用意,所以也不说话,只把上身往后一靠,等着他开口。
“……”
“我是来感谢你。”
“谢谢你,给音音输血。”
虽然没有受伤,但他的脸色并没有比林絮好上多少。
想必陈音音昏迷这几天,他也很不好过。
“宋司宴……”
“如果是替她,我想你没有必要道歉。”
“因为不管是跳楼救人,还是输血。”
“我都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你……”
宋司宴微怔,在一瞬间的讶然之后抬起头与她对视。
林絮的目光显得缱绻多情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她,如果她有事,你会很难过,所以我想保护她。”
“至于跳楼…你应该也猜得到,我救路小芸,是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亲骨肉。如果不是你的,就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你自己的方式。”
“……”
“宋司宴。”
停顿良久,她重新吐出这个名字。
“我其实很怕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就觉得疼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
“我想……”
“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林絮抬起小鹿一样清澈的眸子。
宋司宴这会,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思绪杂陈。
他已经知道,林絮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喜欢自己。
喜欢到,连命都可以舍弃。
他的生命中,还从出现过这样滚烫的爱意。
“对,对不起。”
“我喜欢的是音音……”
“我们是没可能的。”
说完,他就落荒而逃,那脚步之惊慌,似乎是怕自己再跑慢一点,就会栽在这里。
林絮会心一笑。
不枉费自己说了那么多恶心的矫情话,总算是撬开了他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