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情,过去的事情。”
许青起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周泽漆听的很细很细,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一直觉得我这短短一声光明磊落,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可是我想了想,却又负了很多。重山应我而死,而今——”
周泽漆伸手捂住她的嘴:“没有,没有的事情。他只是拿你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他想让你好好活下去。阿起,你若是觉得负了他就更得努力的好好活着,否则你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至于自己,他不想听怀中之人说任何一个字。
他要的是人,好好活着的人。
他此生有的不多,所求不多,唯许青起一人,任何人都不能,不能从他身边将人带走,老天也不行。
“我们不等什么良辰吉日了,不等了,我们今日就成亲。如果上天只能让你活到今日,你我夫妻同命,我愿分一半给你!”
冲喜吗?
许青起拒绝了:“你说的十八,不能说话不算数。我要正大光明的嫁给你,让所有人都知道许青起是周泽漆的妻子。”
若是她能熬到那个时候,成亲了或许还能陪他走一段。
若是她要死在今日,那定不能让他成为鳏夫,葬送他一生。
周泽漆无力的靠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青起看不见他的眼睛通红,看不见眼角沁出来的泪渍。她很难受,整个人蜷了又蜷,喘息声也越来越重。她的目光看着周泽漆垂下来的手,轻轻拉开衣袍,露出手腕。原本光洁的手腕伤痕累累,最新的一道到这会儿还没完全止住血。
她伸手拉过他的手放在腮边轻轻的低喃吟唱:“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周泽漆眼中的泪大滴的滚落:“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此时已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洛都的冬没有雪,但是他们曾在横塘关一起淋过。
许青起的精神有些涣散,嘴里反复的重复着这几句,渐渐声音微不可闻,而后沉沉昏睡过去。
周泽漆却不敢撒手,深怕手松开她的脉象就变了一样。
许青起看着睡的沉,其实睡过去没多久她又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了在横塘关的时候,梦见了孟珩,梦见他们在荒漠逃命骑马狂奔。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就是他,然而到最后却又不是他,而是周泽漆。
许青起总觉得自己大限已至,但是谁能想到她在床上一直躺着愣是躺过了除夕呢?
还真的是命硬啊!
同时心中也有些欢喜。
能活着,她并不想死。
正月初六,开年第一次朝会她没有参与,朝会之上议了设立都察院一事,由御史台御史大夫徐茂负责,光禄寺卿苟离协理,等同九卿之位。设左右巡使,奉旨督察,分别先从瀛洲蜀州开始。
许青起年前就已经写信送往首阳丹东,意思也说的很明白,但凡这两地的官员想太平些,就势必要消财免灾,起码面上要做的稳妥一些。
但是到底会不会如许青起所愿,要等巡使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逍遥侯府这会儿忙的不可开交,周泽漆却一直呆在长宁侯府,就连少府的好多公文都搬到这边来批阅。
许青起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七七八八,她血液里面的毒性比起一开始不足一成了。
但是脏腑损伤过于厉害。
要养,但是要怎么养也是需要好好去琢磨的。
皇帝派了人来探望了两次她都病恹恹的卧床,上巳节前一日,她写了辞呈托周泽琪送进了宫。
皇帝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丢在了一旁。
“她只要活着,大司农就是她,无人可以代替。那些杂事,司农府那么多人,有的是人去做。她只需要好好将养即可。”
说完,却又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无药可解了吗?”
周泽漆轻轻摇头:“能试的法子我都用过了。如今毒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毒已经将她的脏腑彻底毁了,基本吃不进去什么东西,稍微不注意就咳血不止,如今也只是熬着,熬一天算一天。”
他甚至连换血的法子都想过了,也试过了以血养血的办法。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十八那日,还要成亲吗?”
“为什么不呢?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是我的妻子。”
“若是——”
“若是她真的熬不住走了,那也是一样。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死心眼,一生只认定一个人,绝无更改。”
皇帝叹气:“都说北地男儿经历风吹雨打,无坚不摧心坚如铁,怎么寡人遇到的尽是你们这些痴情种呢?原先只道老六多情,如今才知道你比他更甚。”
周泽漆垂眸轻笑,只是那微不可闻的声音里满是悲凉。
许青起难得有点精神,在试宫中重新送来的嫁衣。
之前做的,因为她的身体,有些宽大,所以又送回去改了,这回到是很合身了。
喜服跟朝服不一样,以红色为主袖子宽大孟,裙子宽松,外面一层拽地。
腰间的黑色腰带上用金色绣着缠枝莲,袖口与领口也是同色,上面有清浅绣花。
因为十八那日天寒,许青起身体也不好,所以又加了同色的斗篷。
鞋子尖上坠着好大一对东珠。
发冠一套七件,除了发髻中间七尾双凤抱珠,左右还有两对镶嵌着珠子的发簪以及一对绿宝石打造的如意步摇。
苟屿跟诸葛乘风带着夏和光师兄弟俩在清点给许青起的嫁妆。
这些嫁妆不止是曲阳那边送来的,还有先前逍遥侯府送来的聘礼,要合并再一起重新装箱造册,随后请人一样一样的抬去那边。
夏和光满心惆怅:“我师父嫁人了,日后就是逍遥侯府的人了,这边就剩下我跟小师兄了。苟老伯,要不你俩别走了,留在这里吧!许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苗了,你说你们不守着,守着那处空房子守着那些牌位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