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二年,五月廿五,北街口的法场上空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颜氏九族共计三百一十六条男丁性命止于刽子手的刀下。
朝中人人自危,原颜氏一党更是战战兢兢,生怕颜衡之事连累到自身,近日上朝他们都龟缩着,生怕萧云峥想起了哪个,又抄个家、灭个族。
朝中这连日压抑的气氛都冲淡了容欢皇妃即将产下嫡长子的喜悦,颜太后更是在得知颜氏覆灭的那一日便一病不起了。
颜卿听到圣旨时,起初是不信,过后是震惊,紧接着便是崩溃了,她不管不顾的奔着潮汐宫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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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宫内。
萧云峥正悠闲的搀扶着南姬慢慢地在庭院中散步,李院判嘱咐过,月份大了以后要南姬每日多走动走动,身子沉犯懒也要走,有助于生产。
潮汐宫的奴才们都拿她当活祖宗,哄着顺着都来不及,只要南姬一撒娇一委屈,他们便什么都由着她了。
这可不成!
于是萧云峥每日都要抽出时间陪着南姬溜达溜达,以防这个小懒猫又偷懒。
南姬半倚靠在萧云峥的身上,看着庭院中刚移栽上的紫薇、月季、凌霄、广玉兰,微微含笑道:“陛下还是仁善,终是成全了颜太师。”
那一日,颜太师在太和殿跪求圣上,同萧云峥谈了许久,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御前的人也不可能随意嚼舌根,但听着他那道对颜氏处决的圣旨,南姬猜想,他还是感念颜老太师一生功绩,全了他的恳求。
萧云峥轻笑道:“夭夭如何知晓的?”
南姬随手摘了朵大大的月季,凑近鼻尖嗅了嗅,轻声道:“如若不然,陛下为何要在圣旨上加上一句‘颜氏中人永生不得科举’呢?陛下是为颜氏留下了一条血脉吧!”
萧云峥笑着点点头,知他者,夭夭也!
“他毕竟为王朝做出过贡献,我是忌惮着颜氏,但也不想因此事而磨灭否决他曾经的功绩,他这一生啊,该如何论断呢?”萧云峥微微蹙眉,眼神幽深。
南姬淡淡的一笑,轻飘飘道:“颜太师这一生,算不得是个大善人,自然也论不上是个大恶人,世间凡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也有灰色地带,人亦如此,他……大概就处在这中间游离其中吧!”
萧云峥赞同的点点头,抛开杂念,笑着将南姬手上的那朵嫩黄色的月季拿过来,抬手簪到了她的发髻间。
自打怀孕以来,这丫头愈发的懒了,一妆台的妆匣盒子,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首饰,她皆不爱戴,平日里随便一根发簪便挽起长发,慵懒又随意。
今日,她身着一袭嫩黄色的宫装襦裙,搭着软软的烟云纱白色披帛,再配上这样一朵盛开的月季,当真俏丽得如这繁花丛中走出的仙子。
萧云峥含笑道:“你怀孕的消息自御驾还朝那日便传遍了,宫内宫外都得知了,想必你娘家人也是很开心的,处置完了颜氏的事,改日我陪你回家看看,可好?”
一提到回家,南姬便笑开了,那双琉璃眸亮亮的,泛着水光,如汪洋大海,期盼的看着萧云峥道:“果真吗?什么时候?我想吃娘亲做的糖醋小排,还有葱烧鱼块,啊!还有还有……”
萧云峥哭笑不得,这个小馋猫现在提起什么都能联想到吃啊!
许久未回家探望亲人了,这一提回家竟只想到了吃?
唉,有什么办法,谁让她现在也怀着个小馋猫呢?
两人气氛和谐,庭院中执手聊着家长里短,倏然便听潮汐宫门口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熙熙攘攘的听不真切。
萧云峥不满地拧起了眉心,偏头问道:“怎么回事?!”
谁在潮汐宫门口吵嚷,不知这样会扰到南姬吗?
元宝恭敬的凑上前,道:“回禀陛下,是颜贵嫔,许是为了家中之事而来。”
萧云峥的眉心拧得更紧了,脸色也冷沉了下来,不满道:“你去同她说,祸不及出嫁女,她已嫁入皇室,家中的人和事便同她无关了,若不想受牵连就安分一点,朕不会因颜氏而苛待她!若她还拎不清,扰了容欢清净,朕不会留情面,冷宫里有的是位置!”
说罢,便揽着南姬往内殿走去。
南姬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历朝历代都有此规定,祸不及出嫁女,平常人家若出了事,也不会牵连已经出嫁的女儿,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如此吧!
更何况,这是帝王家,从来都没有因前朝之事而连累后宫的道理。
顶多,罪臣之女会因家族之过而失了帝王恩宠,或受人白眼,或奴才作践,或嫔妃磋磨,但这就是后宫,能否凭着一己之力再站起来,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以往,也并非没有“罪臣之女”使出浑身解数独得帝王恩宠,继而为家族平反的,只是又有几个女儿家能在族人尽灭后还喜笑颜开的辗转承恩呢?
这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坚毅心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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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宫门外,颜卿被魏忠拦在了门口,见不着萧云峥,便索性跪在了宫道上。
魏忠抄着袖子为难道:“颜贵嫔这又是何必呢?还是好生回宫待着去吧!莫要再让陛下恼了您啊!”
颜卿泪眼婆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跪在地上猛磕头,额头都撞破了还不肯停歇,哭求道:“陛下,嫔妾求您了!求您不要赶尽杀绝啊陛下!嫔妾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家人了,陛下,嫔妾求您给嫔妾留点儿念想吧!”
魏忠也拧紧了眉心,都不知该说她什么了,诛连九族的罪过是谁来求就有用的吗?
怕死你别犯错啊!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没见北街口的刽子手这几日都没停过吗?据说砍头的刀都砍钝了好几把,直将刀刃砍出了锯齿牙,三百多条人命啊,哪是一天能砍完的?
那些在法场伺候的衙役们日日用水清洗刑台,都冲不净源源不断、汇聚成河的鲜血。
颜卿依旧不依不饶的在潮汐宫门口哭喊,引得来来往往的各宫奴才们侧目。
元宝小步出了潮汐宫,冷肃着面容道:“颜贵嫔,陛下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陛下说,颜氏之事不会牵连后宫嫔妃,可你若还拎不清,冷宫里有的是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