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凉城的南岳王府,这个年亦是不太平的。
萧云峥的圣旨不止裁了军,顺带手还摘了南岳王府异姓王的荣封,属实给整个夏家的打击都不小。
荣华富贵倒还是其次,丢了先祖们打下的荣封,近百年的荣宠到夏知行这一辈算是结束了,不可谓不愧对祖先的。
夏知行领兵打了一辈子的仗,乍然卸了军权,赋闲在家,确实很有些不适应,好似一瞬间,他便老了,没用了。
加之圣旨言明,年后便让夏家举家北迁,回京都荣养。
南岳王府世代镇守边疆,几辈人都未曾离开过凉城,突然要离了故土,入那繁华的京都,想想便是哪哪儿都不习惯。
再说,那京都城内满地都是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夏家没了荣封,入了京都地界,到底算什么呢?
夏知行坐在老夫人的松鹤院中,整个人都闷闷的。
毕竟家中出了南姬这么个“后妃”,京都城的消息总是时而传来这偏远的凉城,夏家自是清楚南姬入了宫没得位份,亦无册封,恰如南岳王府如今一般,尴尬无比。
夏知行哭丧个老脸,越想越憋气,忍不住闷闷道:“母亲,儿子心疼夭夭,若当年夭夭嫁给了逸尘,一世安稳太平,何必在这皇室中受这等委屈啊!”
“愚不可及!!”端坐软榻的老夫人怒喝一声,竟是将夏知行吼得一时懵了神。
“若夭夭嫁入了沈家,就是拉着整个南岳王府和沈家,外加几十万南岳王军陪她一道去死!!”
夏知行愣愣的看向老夫人,喃喃道:“母亲,这……您何出此言啊!”
“这些年的安逸是不是让你忘了,夭夭是南疆公主!”老夫人微眯眼眸,一脸冷肃的看着夏知行,沉声道:“南岳王府养一个亡国公主是想做什么?想要待时机成熟时,光复南疆,自立成王吗?!南岳王军要造反吗?!”
夏知行被老夫人的话吓白了一张老脸,忙道:“母亲!儿子从来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
“我知你没有,可帝王从不会管你如何想的,帝心九重,历朝历代含冤灭族的世家还少吗?!” 老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哑声道:
“曾经是我想错了,总以为我们能藏着这个秘密一辈子,护着夭夭一生太平,她不会知晓她的身世,安安稳稳的嫁入沈家。可是,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我们实在不该心存侥幸。”
老夫人凝视着夏知行,缓缓道:“在朝为官,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尖上,容不得一点差错,有多少人对手握重兵的四大异姓王虎视眈眈,你不是不知道!夭夭的事不可能瞒一辈子!她若嫁入沈家,许是会有几年安稳,也遂了她的心意,但然后呢?
“此事大白天下的那一天,便是沈夏两家的灭族之日!到那时,什么忠肝义胆、满门忠烈都无用了,几代人积累的军功在此事面前都付之一炬,几十万南岳王军将万劫不复!帝王不会容忍任何一点威胁的可能,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你有没有违逆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帝王觉得你有没有!”
虽说圣心难测,但老夫人毕竟出身皇族,帝王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皇族有皇族的思虑模式,不是靠着文臣武将一句“忠心耿耿”便能打消疑虑的。
“起初,那道指婚圣旨也着实让我为难了许久,总觉得宸王动机不纯,求娶夭夭定是为了同南岳王府扯上姻亲,借南岳王的势。可如今看来……唉!许是他一早便知晓内情了啊!”
一开始没想明白的问题,随着那道裁军圣旨的到来,老夫人什么都想明白了!
萧云峥这是在替南姬肃清障碍,逼着夏家急流勇退啊!
老夫人看向夏知行,又怎会不知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上了年岁,这心也愈发软了,虽行军打仗了一辈子,可南姬毕竟是他揣在怀里,捧在掌心十四年的小棉袄,哪有不心疼的呢?
老夫人软了口气,道:“当年夭夭以娘子身份入宸王府,是委屈的,嫁入帝王家自然不比平常人家过得轻松容易,是委屈的,阴谋算计,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是委屈的,可这些都是小事,小孩子要长大,哪能不历经磨难呢!
“但这些小事同她的身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若有那一日,我南岳王府护不住她,沈家更护不住她,甚至会被她牵连,抄家灭族!唯有他一人能护得住夭夭啊!只要他真心想,定比得上我们所有人带给她的安稳。”
甭说沈家了,就是南岳王府带给她的安稳都是“风雨飘摇,胆战心惊”的,可若是一个帝王带给她的安稳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不敢想,若如今登基之人不是萧云峥,那么南姬、南岳王府连同沈家的将来又会如何?
她不敢赌!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当年,谁也没想到那个风流无度的宸王殿下会走到这一步,有朝一日登临大宝,君临天下!
可他还是宸王时,便打定了主意护着她。
还能因为什么呢?许是他们一早便将宸王的心思想得太复杂了些,不是攀扯姻亲,不是借势站队,许是……单纯的心悦吧!
帝王扩充后宫,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或为了稳定前朝的世家大族,或异国联姻,稳定边疆,要么便是单纯的为皇族开枝散叶。
再不然……便是当真动了真心吧!
前面那些客观因素,都有可能随随便便要了一个女子的性命,一旦她们没有了利用价值,或家族犯了什么罪过,那么后宫众嫔妃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位份、权力皆是虚名,天子一怒,便能将她们从云端拉进地狱。
可唯有这真心啊!他会想尽办法,不顾一切的护她周全!
老夫人沉下心思,宽慰道:“你也别想太多,我知你一时不适应,打了一辈子的仗,也该歇歇了,过了年,咱们便北上,安居京都离夭夭也近些,你就不想她吗?在这凉城许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一面了!”
一提这个,夏知行又来了精神,是啊!定居京都他们就能见到夭夭了啊!果然,凡事没有绝对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看似削了荣封,夺了军权,可总还有值得庆幸的事啊!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微眯眼眸看向庭院外,寒风萧瑟,京都城啊!她有几十年未曾回去过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幸再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