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山河如画,转眼已是景昌十年,文誉要及冠了,及冠后,他便可临朝亲政,南姬也要退回后宫,不再垂帘听政。
这十年来,她凭着一己之力守护着萧氏皇族的江山,从一开始的受众人质疑反对,到后来的群臣交口称赞,其中付出的艰辛只有自己知晓。
能被外人拿来攻击质疑她的理由太多了,例如她是南疆皇族后裔,例如新帝年幼,太过依赖生母,太后垂帘听政易把持朝纲,一人独大,等等。
南姬明白,这条路不易,可她必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即便被扎了一身的伤,亦没有退缩的可能。
任凭她如何辩白都是无用的,一切用政绩说话!
她依旧沿袭了萧云峥留下的诸多政令,又加以修改、细化、完善,令其更适宜各地不同的民生,多年来颇见成效,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如今,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物阜人丰,老有所养,幼有所依,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实乃天下大同!
看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她也慢慢将权柄下移。
凡事都同文誉有商有量,毕竟他才是帝王,是天下之主,不能太过依赖她这个母亲。
若遇政令不得宜,南姬也会出言指导,告诉孩子哪里错了,毕竟他还年轻,所思所想总有不周全的时候。
文轩被南姬扔进了军中,跟着舅舅们历练,愿舞刀弄枪就要练得像样儿一点,不下真功夫,只耍嘴皮子如何使得?
夏知行更是将毕生心血——夏家阵法倾囊相授,望文轩能得到真传。
这十年间,四位辅政大臣可谓尽忠职守,文太傅和黎老将军都上了年岁,精神体力都不济,朝中事多是段初年和沈逸尘在操劳。
可只要文太傅和黎老将军立在那里,他们一党忠于陛下、忠于太后的立场就是不变的,那么任凭谁也不敢造次,也算是南姬这么多年来的主心骨了!
南姬端坐太和殿中,翻看着这些年来的大事记,琢磨着还该完善的地方法令。
便听奴才禀报:“娘娘,段大人求见。”
“宣!”南姬头都未抬,随口应道。
段初年迈步入了太和殿,拱手行礼:“微臣拜见娘娘。”
南姬抬头含笑道:“先生今日不是休沐吗?怎地进宫了?”
段初年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奏折,呈递到了桌案上。
南姬打眼一瞧,愣了愣,惊讶道:“先生要辞官?”
段初年笑着点点头,道:“是,微臣想要辞官归隐了!”
“为何?”南姬下意识的问出口,遂便意识到了这句话很多余。
她是了解段初年的,若非了解,当年她也不会央求着萧云峥以给孩子们“开蒙授业”为由,强留下他了。
她知段初年的脾性,什么加官进爵,什么荣华富贵皆不是他所求,即便贵为当朝辅政大臣,他依然住着那二进的小宅子,生活清贫又简单。
一直以来,都是她强迫他了,强迫他在朝操劳了十余年,许是当年他就想走了吧,却迟迟未能离开。
南姬轻叹了一声,道:“这十余年,先生辛苦了!”
段初年轻咳了两声,摇摇头,脸上始终是宽和温润的笑意,“谈不上辛苦,只是微臣身子不成了,着实是想告老还乡了。陛下已长成,无论是心性还是智慧,微臣都没什么可担心的,能为师一场,结一段师徒情谊,微臣很满足!”
南姬看向段初年,好似头一回细细的端详他。
他确实比之当年苍老了,曾经的青松先生是如何的傲然风骨,清风朗月,终敌不过岁月如刀。
他的脸色不太好,这些年,若说南姬辛苦,诸位辅政大臣又何尝不辛苦呢?
她就曾听闻段初年被累到吐血好几回,御医都被遣去段府上门问诊,可段初年总说无碍,歇两日便又是那位青松先生,一直站在南姬的身后,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南姬心下有些感慨,不禁问道:“此生,还能有幸再见先生吗?”
此去一别,许是再无归期了吧……
段初年看着南姬,笑容依旧,只是眼眸中还是忍不住流淌着丝丝缕缕的不舍,“山海向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娘娘,有缘总会再见的!”
南姬笑了,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便不留先生了,惟愿先生……平安喜乐!”
段初年看着南姬的笑颜,眼前有些恍惚,好似同当年的场景重叠了。
那一年,他离开凉城北上京都,在城门口,南姬为他送行。
【夫子有鸿鹄之志,不该委身燕雀之巢,夭夭惟愿夫子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如今她只愿他“平安喜乐”,时光荏苒,面前的女子变了,又好似没变。
她长大了,褪去了稚嫩与娇俏,愈发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没变的却是那双琉璃眸中的澄澈与通透,不再单纯,却格外的深沉宁静,依旧令人一眼万年,甘心沉沦。
段初年舒了口气,人生得遇佳人,实乃三生有幸!
他最后冲南姬行了一礼,摇着手中的羽扇,慢慢离开了太和殿。
南姬看着段初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先生还是先生,一袭青衫,一柄羽扇,清风依旧,不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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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段初年,南姬的心中有些郁郁,出了太和殿便去了瑶华宫。
黎曼的瑶华宫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种满了花,什么花都种,杂七杂八,争奇斗艳。
正蹲在花圃中拔杂草的黎曼抬头便瞧见了南姬,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了,单看脸色她便知南姬心情不算好。
黎曼慢慢起身,拍了拍手,迈步出了花圃,拉着南姬便坐到了廊下。
“怎么了?”
南姬讪然一笑,黎曼还是这性子,没有改的时候,私下里两人不分彼此,也不会拘礼,还是直来直去的说话。
南姬摇摇头,道:“先生辞官归隐了。”
黎曼怔了怔,遂叹了口气,点头赞叹道:“能不贪恋权贵,当朝辅政大臣说不干就不干了,段大人当真是当世第一人了!”
南姬笑了笑,抿了口茶,垂眸不语。
许是年岁渐长,总不喜欢身边人的离去,人生很长,可又很短,许多人一转身便再无相见了。
黎曼知晓她在想什么,叹气宽慰道:“夭夭,这些年,我们送走了很多人,有上官太皇太后,也有你祖母,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咱俩也指不定谁先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