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她并未应下他的承诺,他虽未提,却始终是遗憾。
南姬死死咬着牙,怒道:“陛下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如今便要扔下我和孩子们了吗?”
萧云峥笑着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便知你是一定要骂我的!夭夭,怨我吧!怨我就不会太难过了!”
南姬紧紧的攥着拳,死咬着牙,不肯落下泪来,撑得喉咙都哽得生疼,眼眶更是酸涩得要了命。
萧云峥用侧脸蹭了蹭她的肩头,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夭夭,我走后,不要哭,也不要穿那素服,我不喜欢……”
“好!”
“我、我不要看到你哭,当年我给你赐封‘容欢’,便只愿你‘笑容依旧,余生尽欢’!夭夭,即便没有我,也要笑着度过余生……”
“好!”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应,可无论她应下什么,老天都不会停下日落的脚步。
萧云峥望了眼天边烧红的云霞,惨淡的一笑,道:“今夜,我也为夭夭准备了一场焰火,夭夭许个愿吧……”
南姬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我给你跳战魂曲吧,可好?”
她曾在凉城的城门口送大军出征,跳过一回战魂曲;也曾在宸王府的后花园中,对月起舞,酒后发泄,跳过一回战魂曲,却独独没有为他跳过一次。
萧云峥笑了,欣慰道:“好,夭夭肯单独为我一舞,我此生无憾了……”
南姬吸了吸鼻子,逼退泪意,侧身扶着萧云峥倚靠好围栏。
她好似没看到萧云峥唇边漫出的血迹,不想让他难堪。
没有一个男子希望自己心爱之人看到自己脆弱不堪的模样。
南姬慢慢起身,褪下了厚重的外袍,只着一身赤红的中衣。
抬手卸掉钗环,一头青丝倾斜而下,捶打腰肢。
她迈步踏上了围栏的边缘,稳稳地站在露台上,慢慢起舞。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观星楼的露台边缘,一抹赤红的玲珑身姿翩翩起舞,无垠的天际成了最美的背景。
裙裾飘摇,广袖飞扬,每一个踢腿、每一次转身,她如这世间的精灵,亦似天降的谪仙,却舞得凄厉又悲壮,好似每一个动作都在发泄着内心的悲愤与不甘,想要问问苍天何其残忍!
楼昭和沈逸尘守在观星楼下,皆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楼昭点燃了一早便准备好的焰火。
五彩斑斓的焰火腾空而起,炸裂天际,同漫天云霞交相辉映,虽天还未完全黑透,也不能全然看清焰火的美,却丝毫不妨碍观星楼上那一幕带给人的震撼。
南姬伴着云霞与焰火越跳越快,越跳越狠,好似释放了毕生所有的心力。
沈逸尘站在观星楼下,仰望那抹赤红的身影,好似在仰望着如今的她,遥不可及的地位。
他明白,这是她此生最后一回跳战魂曲了!
就如同老夫人编排了战魂曲,送老南岳王出征,待老王爷战死沙场后,老夫人再也没舞过战魂曲。
与其说,这一支战魂曲是为了告慰万千沙场的英魂,不如说它更多的寄托了女子对心上人的牵挂,盼着他平安离家,总能得胜归来。
一旦那人再也回不来了,战魂曲也就没了意义……
萧云峥痴痴地看着舞得动人心魄的南姬,满眼皆是红,是那天边的火烧云,是那朵朵燃放的焰火,亦是她身上的嫁衣。
他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渐渐迷离失焦,恋恋不舍的想要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夭夭,即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若有来世,再相遇,便成全一段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南姬停下舞步,停在最后一个举手问天的动作上。
她平稳着喘息,看向萧云峥。
他倚靠在围栏处,闭着眼,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
南姬慢慢走下了露台,慢慢靠近他,蹲在他的面前,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泪终是顺着脸颊汹涌滑落。
她的目光寸寸滑过他的眉眼,只想将他铭记心头。
倏然,眉间划过点点凉意,南姬抬眸,便见天空飘落零星雪花。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她哭着笑了,深情的看着他,轻声道:“你让我许愿,我许了……冬雪落满头,便可算白首……”
焰火依旧在绽放,晚霞悄然退了场,初雪带来冬日的凉意,凉了多少人的心头。
楼昭和沈逸尘带领诸多禁卫军和鬼影卫,跪在观星楼下,深深跪拜,皆泪湿衣衫。
这一夜,整个京都城注定无眠,九十九响丧龙钟响彻天际,久久不息……
隆昌八年,十一月初三,宸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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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九十九响丧龙钟震响了整个萧凰大地,震惊朝野,辐射民间。
当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太和殿连发数道圣旨——二皇子萧文誉以储君之尊登临大宝,承继大统,因稚子尚幼,由其母容欢皇妃垂帘听政,直到及冠。
荣封正一品太傅文晏礼、皇子少傅段初年、骠骑将军黎风堂、威武将军沈逸尘为辅政大臣,辅佐新君,稳定朝纲。
削东珏王荣封,上交军权,东珏王府贬为庶人,逐出边境,原东珏王军重新整编,待新晋将领驻守渤海海域。
至此,四大异姓王全部裁撤,世袭百年的荣封彻底成为历史,她终为他完成了中央集权!
几道圣旨惊得朝野震荡,南姬以雷霆之势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朝臣们等不及天亮,便纷纷进了宫,想要问个明白,好似憋了一肚子的狐疑,即便同自己无关,也要掺和两句,以示自己言官的职责。
可谁也进不去太和殿,四位辅政大臣如四根国之立柱一般,挡在太和殿的门口,挡住了一众叽叽喳喳的老言官们。
瞧着眼前的四位,众人心中皆惊,若这是陛下留下的护容欢皇妃母子平安的底牌,只能说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了。
这四位不仅仅是陛下的心腹大臣,王朝的肱股栋梁,更是占据了文臣武将的半壁江山,德高望重者有之,年轻有为者有之,在朝中一呼百应,只要他们四人没有私心,同心协力,任凭谁也没能耐在前朝掀起浪花。
好似只一夜,文太傅便苍老了许多,眼睛红肿,形容憔悴,他抄着袖子哑声道:
“诸位请回吧!陛下新丧,娘娘悲痛欲绝,诸位也体恤一下孤儿寡母的心情,莫要再雪上加霜了。那几道圣旨都是陛下生前亲口所下,御笔亲批,玉玺盖印,若诸位存疑,可自行检验,其余的就不必再说了!”